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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中文网 www.yanqingzw.com,青崖白鹿记·十周年纪念版(全2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沈瑄的祖父,曾经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大侠,建立了江湖上最有名的洞庭宗。当他晚年退隐,便常年居住于洞庭湖上的三醉宫,每日坐在三醉宫前的竹林里,一面看徒子徒孙们练剑习武,一面讲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故事。日子平静若秋日的湖水。 某一天,他的大徒弟吴剑知神色匆匆地赶来,俯身说了些什么。沈醉惊道:“这么说树然和那个女孩子已经成亲啦?” 这说的是澹台树然,那个早已离开师门的四徒弟。只听吴剑知道:“怕有些麻烦呢!” 沈醉摇头一笑,没说什么,半晌方道:“蒋家那个女孩的来历,没对你们说过吧?” 于是他说出了下面这个故事。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那时沈醉初出茅庐,在江湖上藉藉无名,只凭着手中的剑闯荡。有一天他来到佛道盛行的浙东天台山,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喝茶,引来三个当地人围观。 三人一身打手打扮,满脸台州人的剽悍,开口就要看沈醉的剑。沈醉彬彬有礼地拒绝了。那“枯木龙吟”剑是他师父所赐,君山的镇山之宝,怎好随便示人?那三人嘿嘿冷笑,就要亮家伙。不想刀未拔出,三个牛皮刀鞘就已啪啪啪裂开,飞到三尺外的地上。 “看见了吧?”沈醉问。 那三人瞪着沈醉手中神光离合的宝剑,又互望了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却听身后茶棚主人苦笑道:“客人,这是咋弄的?” 一回头,看见水漫金山。原来沈醉那一手“飘风落叶”,漂亮是漂亮,却没练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剑气过处,竟把那个盛着紫凝山泉的大水缸震裂了! “水就算了,水缸要赔。”台州人硬气,已经看见对方是高手,还敢讨价还价,“多少力气弄上山的。” 沈醉颇过意不去,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主人一边扫水,一边唧唧咕咕,忽然一串铜钱砸在地上,溅了他一脸的水。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老王,这等小气!一个破水缸也和客人计较。” 店主人乐呵呵捡起钱,迎出去道:“小本生意,没有法子,哪比得齐君家里铜钿多啦!” 来人一身雅洁的袍服,从枝影斑驳的阳光下走了进来,气宇轩昂、落落不群,冲着沈醉抱拳一笑:“这位兄台好身手!”

    沈醉已然猜出是谁:“齐归雨!” 原来齐家是天台山的武林望族,祖传“冷泉刀法”,在浙东一带势力不小,传到第九代齐归雨,年纪轻轻就已出名,江湖上人称“一春梦雨冷泉刀”。

    互通了师承名姓,齐归雨叫了几声久仰,命主人煮茶来,要和沈醉套交情。茶水未上,外面竹林里的小道上缓缓过来一乘小小的青呢软轿。轿夫们看见齐归雨,就停了下来。齐归雨的脸竟然红了红,显得局促不安,喃喃道声失陪,就奔了过去。 一忽儿齐归雨回来,三言两语地约下沈醉“到寒舍一叙”,便随软轿走了。 沈醉很奇怪,就听见店里一个客人道:“齐君的新妇,不是那个吃鹿奶长大的漂亮小娘子吗?” “是啊,阿霞啦!” “呵呵,齐君命交桃花了!” “咦,还是阿霞命好吧?山里女子,做了齐家的新妇,几世修来的。”   齐家大院在天台城北一个风水极好的地方。齐家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沈醉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同是江湖年少,沈醉和齐归雨把酒论剑,一见如故,不觉就聊到了深夜。说起如今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民不聊生,都不胜唏嘘感叹。 月光如水,倾泻在小书房墙壁上,把排列整齐的陈年典籍剖成了阴阳两半。沈醉的眼前有点蒙眬了。 突然,月光一下子变得雪亮,携着风吟落下,把两人之间的宁谧齐刷刷劈开! “齐归雨,拿命来!” 沈醉避开剑锋,跳到一旁。只见一柱雪光之中,傲然立着一个修长枯瘦的黑衣人,仿佛一段槁木似的,手中的剑直指齐归雨。 齐归雨一脸无奈:“此地危险,全是海龙王的人,你怎的又跑了回来?” “哼!”那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松涛中传来,“回来取你这个背信弃义无耻小人的狗命!”

    那剑锋一抖,冷飕飕地划向齐归雨咽喉。沈醉在一旁看着,心里吃惊。只这一个动作,就已露出黑衣人名门正派的武功根底。沈醉自出江湖,使剑的好手也遇见过几位,但功夫如此卓绝的还是第一个。齐归雨要吃亏! 齐归雨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冷泉刀,生生架住了黑衣人的剑,两个虎口鲜血直流,嘴里还不住地道:“寒山,你真的误会我了。” 黑衣人一声冷笑,回剑又劈。忽然电光一闪,沈醉的剑已兜向他头顶。他一蹲身,一顶头巾被生生削了下来。 没料到另有高手,黑衣人显然吃了一惊,连退两步。忽然一闪身,从墙头飞了出去,身姿翩若惊鸿。一招落败,飘然而去,此人也孤傲得可以。只是头巾落处竟是精光锃亮,宛然还有九个香疤——是和尚?

    沈醉年轻好胜,就要去追。只听齐归雨在背后道:“算了算了。”他拍拍灰尘,站了起来,不住地晃着脑袋,“倒是多亏了沈兄。”

    “这寒山和尚,是什么人?”沈醉问。 齐归雨紧锁剑眉,俊秀的脸上竟有一种极深的失落。他想了半天,又把沈醉看来看去。 沈醉心里发了毛:“齐兄,到底怎么回事?但凡用得上小弟,在所不辞!” 齐归雨长叹一声,终于道:“此事本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只有外人插手,方不致——不致尴尬。沈兄,你我倾盖如故,一切都要拜托你了。这都是为了阿霞。” “为了尊夫人?”沈醉大吃一惊,“那人——不是个和尚吗?” 齐归雨冷笑道:“不错,寒山是国清寺的挂单僧人,又是玄朗住持的记名弟子,很了不起呢!不过——”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又变成无可奈何的样子,“的确是个武学奇才,我都甘拜下风,又引为同道知交。你方才与他过了一招,可看出他的师承?” “仿佛是终南宗的。” “不错,他的授业师父,正是终南山的临风道长。” 沈醉一听,不禁肃然起敬。要知道,临风道长和沈醉的师父齐名,都是当年武林中的绝代高人。 “他由道入佛,法号寒山,三年前投在国清寺。玄朗大师很是赏识他的武功,想收他做弟子。我家是国清寺多年的檀越,来往很多,我因此认识了寒山。同在武林,彼此谈话也就多了,交往深了以后,就觉得他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和寺里其他僧人比,过分桀骜不驯。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果然不守清规,与山民家的小娘子阿霞,来往甚密。私下里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 齐归雨立在窗边,望着莽莽的深山夜色,道:“阿霞是天台山的仙子。”他的声音柔和得像空谷回风,“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山里人都传说,十八年前,一个采药的老人爬到赤城山顶,看见一只白鹿伏在地上,正在用乳汁喂一个小小的女婴。老人就把女婴抱回来喂养。因为发现她的时候是黄昏,赤城山顶彩霞满天,所以起名叫阿霞——你知道‘峨嵋雪、赤城霞’,那都是上天赐予的奇观。后来采药的老人死了,阿霞就一个人骑着白鹿,在天台山的泉崖之间游荡。你没有见过那种轻灵的样子,想象不出来…… “不知道寒山和阿霞是怎么开始的。寒山身在佛门,竟一点都不避讳。他还对我说,有一天他要娶阿霞为妻,一同远走高飞。” “这算什么!”沈醉大摇其头。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后来,他却不得不抛下阿霞,离开天台山。”齐归雨道,“沈兄弟,你是信人,我不妨把寒山的真实面目全都告诉你,他其实是霍王的幼子。” 霍王事败,是五年前的事。掌权宦官鱼瞻下令诛其九族。霍王这一支,本应就此绝了,谁承想落下一个小儿子。齐归雨道:“霍王要他文武兼修,从小就送到临风道长那里,故而他逃过一劫。后来改了母姓蒋,字听松。临风道长仙去时,命他出家,投到天台山的国清寺挂单。鱼瞻发现了,委派海龙王钱千里,带了风雨楼十三杀手来追杀他。我听说此事,连夜跑到寺里,劝他去洞庭湖找你师父。他不以为意,又舍不下阿霞。我死劝活劝,好歹把他拉下了山。临走时他要我替他照顾好阿霞。 “我并不是乘人之危。何况你想,娶阿霞那样出身的女孩为妻,我在家族中也很为难。但寒山走后,我到赤城山找到阿霞,却发现她怀孕了。” 沈醉的眉头越锁越紧:这寒山好生过分!齐归雨道:“叫我怎么办呢?阿霞未嫁生子,将来在这百里天台山中如何做人?寒山是出家人,事情传出去,他自己固然是完了,连带国清寺和玄朗大师也都名誉扫地。我只好将阿霞带了回来,掩人耳目,等合适的时候再与寒山联络。老天有眼,这半年以来,我可连阿霞的房门都没进过。 “可是你看,他误会了,不顾死活地跑回来,要和我拼命。他那样的性情,讲也不听。沈兄,你是局外人,替我向他解释解释。海龙王和风雨楼十三杀手就在附近,你劝他在外头多待几年,再回来接阿霞。临风道长的衣钵弟子,难道白白死在这些江湖败类手里?” 沈醉慨然答应。 “他从来不把江湖杀手放在眼中。此时一定在国清寺的玄朗大师那里。”   第二日,沈醉就去国清寺,果然看见寒山一身僧袍,立在莲座旁。 “你虽然先拜了临风道长为师,但已入我佛门,即为国清弟子。”玄朗大师缓缓道。 寒山冷冷地不发一言。昨晚一面匆匆,沈醉这才看清他的脸。当着玄朗大师的面,却如何提阿霞的事呢? 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师父,齐家娘子来烧香。” 玄朗缓缓走了出去。沈醉没看寒山,也感到他脸上的抽搐。 堂皇而肃穆的大雄宝殿中回旋着清越的钟声。佛祖披金戴玉,面无表情。只有他那十八个奇形怪状的徒弟,挂着那种永远空洞的笑意,俯身逼视着善男信女们的虔诚。 妇人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轻薄的红衣在淡淡的香烟中缭绕。 “夫人求什么?” 妇人立起身,认认真真插上香,用一种极为清澈的声音道:“求我的孩子平安。” 红衣起处,遮不住她的腰身,至少有七八个月了。沈醉总算是见到阿霞了。他站在玄朗大师身后,望了她一眼,就知道为什么齐归雨说阿霞是天台山的仙女了。那时沈醉还没遇见陈若耶,对于儿女之情颇不以为意,阿霞第一次让他懂得了什么是惊艳的感觉。 然而他却明显地感到身后一阵阵寒流袭来。是寒山,躲在重重帷幕后的寒山,用抛弃一切的眼神,死死盯着,盯着黑沉沉的屋梁下那唯一鲜活的红色。然而那红色却如此缥缈不定。 事后和尚们发现,那根柱子上留下了十个极深的指印。 一个身穿皂衣,执事模样的人悄然进来,一本正经道:“郎君说了,娘子身子要紧,还请娘子赶快回府。轿子在门外了。” 牵起红衣,阿霞也不向玄朗道别,只是木然地向门外走去。 “阿霞!” 大铜钟被震得嗡嗡作响。阿霞一回头,终于发现了躲在后面的寒山。仿佛孤儿遇见久别的亲人似的,她嘤了一声,扑了过去。皂衣人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儿向门外推。 “松郎——” 绣着重重佛光的帷幕被扯了下来,空中扬起一片陈年香灰,携着腐朽的霉味。寒山一双枯瘦的厉爪凌空落下。 玄朗皱紧了眉头,沉声道:“寒山退开!” 早来不及了,皂衣人一声不响地倒在门槛上,脑浆迸裂。只见红云一卷,裹入了一袭灰色的僧袍中。 “站住——孽徒——”玄朗又气又急,顿着禅杖,眼睁睁看着寒山和阿霞飘出山门外,哪里追得上! 又一朵青云飘了出去,那是沈醉追上去了。   枝丫如织的幽暗密林里,轻声嘤咛的泠泠山泉边,野花如茵的潮湿草地上,殷红与苍灰的流云,飞扬零乱。 他们没有发现,沈醉躲在山石后面进退两难。究竟这是一个僧人和一个有夫之妇……沈醉的脑子里竟然又想起了这一回事。他说,他为这种想法简直后悔了半辈子。 “松郎,带我走。” “一定带你走。” 松郎?沈醉想起来,齐归雨说寒山的俗名,是叫蒋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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