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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每听到丧家传统告别式的哭灵,只觉得不但吵死人,更是吵话人!压根儿没想到学哭灵这么难。”

    “其实,你只要抓住‘苦’跟‘悲’二字窍门,应付一场哭灵,保证绰绰有余。”

    “苦?悲?”她用心咀嚼“悲苦”二字诀的意涵。

    “嗯!只要声音听起来如泣如诉,就算哭成破锣嗓子声音分岔走调都无关紧要。那种场合只要不是太离谱,谁有这份闲功夫计较哭灵的人是否哭得字正腔圆,还是荒腔走板?拜托幄!又不是参加歌唱比赛。”

    ‘何不知怎地,我就是没来由地紧张,感觉放不开。”

    “你不必过度紧张,万一真的感到浑身不自在,不妨将头上的白麻布扯低一点盖住你的脸。反正,前前后后不过半个钟头而已,等告别式一结束,大家**拍拍各走各的,以后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相信也没人认得出你。”

    “是啊!我干嘛钻牛角尖地把区区告别式想成众所瞩目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呢?又不是只要一露脸就会被卫星传送到世界各地,让全世界的人因此都认识我哈!阿凤!横在我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我自信可以代你上场完成哭灵的差事了。”打开心结的她信心满满。

    哭灵就哭灵嘛!一场表演罢了。

    “嗯!这样就对了!”两人相视一笑,击掌加油。

    ***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披麻带孝的丁晓凡浑身不自在地低头扯着身上粗硬雪白的孝服,微颤的修长指尖怯怯探进口袋,摸着阿风刚才塞给她的七片榕树叶,阿凤告诉她榕树叶可以去秽避邪。

    她按住惶惶难安的心,好奇地转溜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偷张望周遭环境——

    这座位在内湖金龙路半山腰的老旧四合院,偌大的晒谷场搭建出可容纳百多人列席的祭坛,四周垂挂素坦白阎,香烟袅绕;各式各样的花篮花圈从灵堂一路延伸到斜坡。

    棺木灵枢前的长条供桌上摆着鲜花素果和香烛,供奉着一面簇新的牌位,两旁排满纸扎轿车、洋房、金山银山.以及一对纸扎灵童光从花费不发的阔绰手笔,不难窥见死者子孙非富即贵。

    排列整齐的椅子黑压压坐满前来拈香哀悼的亲戚朋友,两个披麻带孝的孝男直挺挺跪在灵堂右侧,准备答礼。

    主祭司仪瞄一眼腕表,挑定的吉时一到,随即上前对着麦克风宣布:

    “壬午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日,午时,盛公名川先生告别式,仪式开始,来宾请起立——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来宾请坐下。”

    司仪按照程序主持告别仪式项目。“来宾致哀悼词。”

    嗡嗡心神不宁的丁晓凡一颗脑袋嗡嗡作响,仪式程序进行顺畅,眼看着即将轮到她上场哭灵,她却不断兴起落跑的念头。

    “晓凡,既来之,则安之。我知道你备感压力,但,再难堪再难熬,我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撑过这三十分钟!半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不是吗?”仿佛看穿她心思的阿凤忙扯扯她的袖子,苦苦哀求。

    “是啊!丁小姐,阿炉师电子花车团的命运就操在你手里,你不会见死不救临阵脱为的brg”阿快师阴阿同v十俪形。铜墙铁壁左右包夹住她,除非她懂奇门遁甲有本事飞天遁地,否则想逃?门儿都没有。

    “我”她回头想张口说话。

    阿炉师却不由分说从她背后猛推一把,说道:

    “啊!懊你上场啦!”

    嘎?她一个踉跄顺势滑跪到灵堂前,登时,鸦雀无声,数百只眼睛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顾不得搓揉摔疼的膝盖,硬着头皮扑倒在棺木上,哭着嗓子发出凄厉的叫声——

    “爹亲啊!您怎么狠心丢下孩儿,离开这个世间?失去爹亲的我,以后若受到委屈该找谁倾吐心中的甘苦?呜我心肝爹啊!”虽然脑袋发胀,她还是一字不漏说完第一段口白,接着扯开发疼的喉咙,哀痛欲绝泣唱:“黄泉冥府路茫茫。阴阳两隔来拆散”

    “阿凤阿爸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丁小姐第一次哭灵就哭得这么赞!哭得这么令人悲从中来。”躲在休息室的阿炉师拉长耳朵字字句句听仔细。

    “唉!真是太难为她了。”阿凤拉了张图板凳坐下来。

    “阿凤啊,我看你们两个女生一路上吱吱喳喳谈得挺投缘,不如,你问问她想不想加入我们电子花车团?”

    “阿爸!您嘛帮帮忙,人家晓凡卖面包卖得好好的,干嘛改行啊?话说回来,唱哭灵又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行业,人家才不稀罕咧。更何况,她刚刚打手机回面包店交代事情,我听她说话的口气像个主管,我猜她应该是店长。”喜欢吃面包的阿凤当然清楚香草天空烘焙坊乃台北排行前三名的老字号面包店。

    “面包店的店长从早忙到晚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哪像我们这一行钱多事少,只要她肯加入,阿爸准备打出‘哭灵姐妹花’的名号来捧红你们。”阿炉师的生意脑筋兜得飞快。

    “要问你自己去问,拜托别拖我下水。”

    “你奇怪!每个人的胳臂都是往内弯,偏偏你这个反骨有事没事就爱跟我唱反调。”阿炉师气呼呼从衬衫口袋掏出香烟叨在嘴上,再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

    他狠狠吸一大口,喷出一长串白雾烟圈,继续竖耳倾听,却听见唱到最后一句的晓凡,结尾时竟然凄厉丢喊出一句

    “我心肝阿娘喂——”

    “阿凤前面灵堂的往生者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阿炉师歪着头,一脸困惑。

    “男的啊——嗅?晓凡刚刚最后一句喊什么?”阿凤的眼睛骇得又回又大。

    “她‘喊心肝阿娘喂’我的妈呀!这个祸闯大了!她是不是哭昏头啦?怎么阿爹变成阿娘?这简直触霉头嘛!丧家死了父亲还不够,她居然诅咒人家妈妈也去死!哎哟喂,这这这下子该如何跟丧家交代?”阿炉师不曾出过这种岔子,一时也慌了手脚,心虚地探出脑袋窥视灵堂。

    果不其然,只见在座的来宾面面相觑,错愕不已!甚至有人忍俊不住掩嘴窃笑。

    嗅!糟糕!凸褪了!晓凡内心正得意自己居然有板有眼唱完哭灵时,没想到高兴太早,唱到最后关头竟犯下不可饶恕的严重错误,前功尽弃。

    此时,摸得满脸通红的晓凡感到背脊凉飓飓,隐约感觉有两道冷酷似冰柱的眼光狠狠扫向她,她怯怯半掀眸回瞥家属席,正巧跟气得脸都绿掉的孝男四目交接。

    “我我心肝阿爹喂”她慌慌张张收回心虚眼神,再抛唱一句,予以更正。

    “”全场静默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礼——成!”见多识广的司仪赶紧喊礼成结束这场出岔的告别式。

    欲送盛老先生最后一程的来宾个个低头咬唇憋住笑气,鱼贯登上停在外头的游览车,晓凡则乘机逃回休息室。

    ***

    盛励寒凛一张五官深途的俊脸。他很纳闷十多年来几乎已足不出户的父亲,竟然在弥留之际再三叮嘱他,务必将丧礼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忙于事业忙于应酬忙于约会的他,分身乏术,决定将丧礼交由葬仪社包办。虽然,他对这种又哭又唱吹吹打打的传统丧礼不以为然,不过,既是父亲遗愿,他也只好勉强照办。他抿紧薄唇兀自生闷气,冷漠的眼神扫向外头的“西索米”、阵头,以及穿着凉快养眼的电子花车女郎。

    他猛想起那个该死的哭灵孝女,竟然恍神到哭错往生者性别,他明明死了父亲,她偏偏唱成母亲,害他成为告别式的笑柄!他光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必等到天黑全商界的人都会收到这则黑色笑话。

    一丝不苟的盛励居然在自己父亲的丧礼出糗?最可恨的是闯祸的明明不是他,他却必须照单全收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椰榆眼光。哼!若非她是个女人,他一定当场毫不犹豫赏她一记老拳,让她秀逗的脑袋清醒清醒。

    不饱以老拳不代表他会闷不吭气放她一马,数落她两句总不为过吧?他迈开大步走进休息室。

    “盛先生,对不起!她是新手,第一次上场唱哭灵,心情难免紧张”阿炉师抬眼瞥见奥着脸进来的盛励,忙难满笑容上前哈腰陪不是。

    “葬仪社跟我推荐你的电子花车团最敬业,你却塞给我一个新手——结果呢?不仅她丢人现眼,现在害得我也跟着颜面扫地!”盛励气冲冲打断阿炉师的话。

    “我”阿护师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皮青白交错。

    “对不起是我闯的祸,你想骂人就骂我,不要迁怒阿炉师。”晓凡掩下两排无助的浓睫,低着头站出来认错。

    “你犯下令人无法忍受的错误!”盛励得理不饶人。

    “对不起”她心虚低头瞪着衣襟。

    “你吃这行饭,却连最起码的职业道德跟修养都没有?哪有人像你这样脑袋像灌了浆似的,居然连哭灵对象的性别都搞错的!”盛励愈说愈火大。

    “对不起”

    “谁都想赚钱,但,赚钱必须赚得心安理得,千万不要为了花花绿绿的钞票接满档case,让自己像只无头苍蝇四处赶场,以至于搞不清楚往生者身份,亵读死者!”盛励认为阿炉师的“新手之说”只是卸责之词,不足采信,他一口咬定她是因为赶汤赶得雾煞煞才会闹笑话。

    “真的很对不起”她羞愧的眼神望进他盛满怒气的火眼。

    “你”他的心没来由震了下,愕然将尚未骂出口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哥!原来你在这里,大家都已经坐上游览车,准备出发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边走边嚷嚷。

    “对于不敬业的人,哥绝对有必要当面数落两句,好让她记取教训!”盛励意有所指。

    晓凡的脸颊又一次烫红。

    “哥!错都错了,你现在骂她也于事无补啊,我看她也怪可怜的,算了吧!”盛志看她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站在盛励面前乖乖听训,忙为她说情。

    “谢谢!”晓凡感激地觑盛志一眼。

    “你老是滥发慈悲心算了!我们走吧!”面对晓凡一再道歉,盛励也不便多加谴责。可,走没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掏出名片转身递给她,说:“后天上午十一点,我要你亲自到我公司收这笔钱,若是别人来收,我保证一毛钱都拿不到。”他冷冷颔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美梦成真国际公司’盛励,忠孝东路四段”她哺哺念着,这才发现他的公司居然跟她的面包坊就在同一栋大楼,她在一楼,他在十八楼。

    “盛励?原来他就是那个在股海呼风唤雨的股市金童盛励?”苦无发言机会的阿凤抢着说话。

    “明明是炒作股票的作手,干嘛往自己脸上贴金,叫虾米股票金童?我呸!”阿炉师对着盛励走远的背影,打鼻孔喷出不屑的冷哼。提起股票他有切肤之痛,阿炉师在八千多点买进的股票全套牢在高档,住进“套房”里了。

    “阿炉师,我真的很抱歉!般砸您的招牌了”晓凡对着阿炉师深深一鞠躬。

    “阿炉师电子花车团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不是纸糊的,就算不小心摔一跤,相信很快就可以爬起来,你不必担心啦。”阿炉师安抚满脸愧疚的她。

    “阿炉师我”她支支晤晤。

    “有话直说,不管说对说错都不怪你。”

    “我不想去他公司收账,能不能由我垫这笔钱给您?”她视跟他见面收款为畏途,她宁愿自挑腰包,花钱消灾了事。

    “不行!不行!这种哭灵的钱不能不跟丧家拿,否则会衰一辈子。你把名片给我,后天我亲自出马。”行有行规,哭爸哭母半天,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可是您也听到啦,刚才他说除了我去,别人一概收不到钱。”

    “你听他在疯狗乱吠!他敢不付钱,我就找兄弟给他‘盖布袋’海扁一顿。”国术馆出身的阿炉师结识不少道上兄弟。

    “这算了,祸既是我闯下的,就该我出面收拾残局,我会依约去收款的。”

    “那我陪你一起怯。”阿民自告奋勇。

    “你脚扭伤,还是在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去收就行了,我不信他会吃掉我。”晓凡在职场是独当一面的能干女子,她之所以骂不还口,乃因她真的犯错在先,理不直气不壮,只好听凭教训。不过,他骂也骂了,而她该道歉也一再道歉了,他若当她好欺负,一旦惹毛她,她也是会不惜反击的。

    “这整件事,我们的确犯了错,让他逮住机会百般刁难。我若没猜错,他无非想乘机削我们价钱,依我看不如这样吧,先打他九折,他若不肯,顶多降到八折,算是给他赔礼。”阿炉师心里盘算了下。

    “哗!阿爸!所有团员都说您凡事‘向钱看’,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难得您今天这么爽快,我猜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噗!”阿凤扮了个鬼脸,想博晓凡一笑,好冲淡这股低气压。

    “你这个疯丫头,专挑在外人面前掀你老子的底。”阿炉师故意拉下脸佯怒,拿手指头激激阿凤脑袋。

    “呵”知父莫若女,阿凤涎着脸撒娇憨笑。

    “我一收到钱,马上派人送到府上交给您。”见他们父女俩吵吵闹闹,疲惫窘迫的晓凡不禁被颜抿唇一笑。

    “好!他若敢刁难你,你扭头就走,我自会找他算账。”阿炉师附加一句。

    “对我有一点信心好不好?说不定我一毛不少全额收足呢!”她打趣着,努力为自己挣回一点自信。

    “那就祝你收款顺利成功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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