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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透明的蚜虫,一些工蚁忙着把蚜虫分泌的蜜露收集起来,这时蚁后又隔着好几个地洞说:这是我们的畜牧业。最后我到达了一个堆得满满的洞前,里面五花八门,有蟑螂和苍蝇的尸体、蝉壳、蜘蛛腿、干玉米、稻谷、蔗渣、糖纸、饭粒、骨头渣,等等,不用蚁后说,我就明白这是它们打猎和运输的劳动成果。此处算是仓库吧。

    我开始爬台阶,小工蚁不见了,头顶有微微的亮光,我意识到,那可能正是蚂蚁迷宫巧妙的后门。土味也已经消失,树的气味越来越浓,忽然,阳光哗的一下,在我的头顶炸开,我一阵晕眩,眼睛里好象被人猛地泼了一碗很烫的辣椒水,辣痛辣痛的,眼泪直冒。

    等我定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大槐树的一根枯枝上,我又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火车家后院的外面,这群蚂蚁怕有几十万只,从我家挖到二皮叔家,又挖到火车家,委实壮观。

    但我始终没有看见蚁后和公蚁屁股对屁股。

    有一天我在一棵垂下来的丝毛草草背上看见了一对蜻蜒,它们的屁股沾在一起,我一走近,它们就飞了,它们飞着还沾在一起,八片翅膀在空中颤动,透明,闪闪发光,公蜻蜒长长的腹部弯成一张弓。

    当时我和二皮叔在水塘后面的田岸上找丝毛草,这种草高的有三尺,用来做蓑衣。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蓑衣了,都用塑料,但二皮婶说塑料太轻,插秧的时候不好披,风一吹就掀到背上。事实上这话是二皮叔自己说的,二皮叔是王榨最杰出的能工巧匠,他常常莫明其妙地技痒难耐,二皮婶说他一觉睡醒手就发红,自从打架机做成了不伦不类的甘蔗车,这毛病消停了许久,但终于还是又犯了。二皮婶说,这就叫劳碌命。

    这个不喜欢塑料的人决定编一件蓑衣,但他在先给猪还是先给二皮婶编蓑衣上犯了犹豫。

    既然二皮婶喜欢塑料布,再让她披上蓑衣就有点强加于人,但一上来就给母猪编蓑衣又太过分。于是他试探着说,你不稀罕,那我给别人编你别眼红。二皮婶说,你给老母猪编我都懒得理你!

    我在隔壁听见,立即跳过墙头,表示愿意跟二皮叔去采丝毛草,但要让他给水牛妞儿也编一件蓑衣。

    从此二皮叔,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只披着崭新蓑衣的母猪,它走起路来像一个身穿貂皮大衣的胖娘儿们。我二皮叔常常半眯着眼睛,在幻想中,享受一个男人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赠送貂皮大衣的快感。我则在半眯眼睛的时候看到我的妞儿,它披着厚实的蓑衣,在田埂上,牛毛细雨之中,雍容地吃草。我想不出三躲穿上貂皮大衣是什么样子。

    其实我知道黄牛怕雨,水牛根本不怕雨,要怕水还叫什么水牛,但我就是要让二皮叔给妞儿编一件蓑衣。

    蜻蜒在飞,翅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飞翔着的时候尾部连在一起。一只蜻蜒把身体弯成一道弓,在高难的动作中,从丝毛草垂下的地方飞到了水塘那边。

    小时候我也看到它们这样,黄昏或者正午,草丛田岸和水塘边,但我漫不经心,它们的狂舞、激动和颤抖,我一点都不在意,它们在飞,麻雀也在飞,鱼在水里游,狗在地上跑,我想这跟人走路一样,是件平常的事。

    直到现在,我忽然明白,这一切,牛搭脚、狗打连、蜻蜒的尾部粘在一起,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既快活,又要命,跟死连在一起。

    据我所见,人在干这类事情的时候总像很痛,呲牙裂嘴,像被人打了一棍,叫声也惨,气喘如牛,不像一件好事情。这类声音我能分辨出来,在王榨,每天都有上百种声音搅在一起,说话、放屁、喝水、屙尿、打牌、行路、洗衣,各种虫子叫,蚊子苍蝇蚂蚁,天上飞,水里游,地上走,麻雀鸭子狗,打铁炸山贩药,叮叮当当轰轰隆隆吱吱喳喳,简直就像一只大烧饼,盘旋在王榨的上空,我脑袋里的肿瘤也不是好日的,它把这些声音都吸进去,一不高兴就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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