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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迪声收住脸上笑容,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黎振球他们四处活动,准备大闹人代会,这肯定假不了,可并没谁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呀。就是抓到把柄,也不好拿这个来定案。再说咱们的目的也不是要修理谁,办谁的案,是要稳定桃林大局,营造良好工作环境,促进地方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的发展。”王怀信说:“万一没别的法子,也可考虑叫几个黑道上的人,把他们绑走,人代会后再放出来。”甫迪声摇头道:“王主任不是开玩笑吧?这样的玩笑最好少开。”王怀信闭上嘴巴,不敢吱声了。甫迪声又别过头问乔不群:“不群有什么好主意?不会是像王主任说的,也要去请黑道上的人吧?”

    请黑道上的人清除晋升途中的障碍,这种事官场中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这风险实在太大,容易惹火上身,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出此下下策。甫迪声已是代理市长,要他做市长是组织意图,组织意图不容否定,组织要你做市长,一般来说你就有市长可做,黎振球他们想跟组织对抗,企图让甫迪声选不上市长,胜数不是特别大,甫迪声完全犯不着沾上黑道。不过黎振球他们这样搅下去,选举时甫迪声的得票率会大打折扣,倒是毋庸置疑的。别以为只要过了法定票数,能选上市长就行,多几票和少几票没本质区别,真这么想就太幼稚了。乔不群过去起草过不少政府工作报告,属于人代会工作人员,在会上跑得多,知道参选市长包括副市长,非常看重自己的得票率。得票率低,就是勉强当选上市长,也是很没面子的。得票率低说明你不得民心,这届市长你就做得没有底气,人前人后不太抬得起头,即使对以后为官做人谋事没太大影响,也会造成某些心理障碍。不是有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老话吗?选票体现民心,市长们在意自己选票多少,特别希望高票当选,不是毫无道理。换言之,选票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政治资本,凡资本都有共性,政治资本也不例外。说白了,就是资本越厚,利润就越高。

    这道理确实一点不深奥。听说黎振球和顾吾韦背后搞动作,甫迪声还那么沉得住气,是他不必太担心自己选不上市长;可他又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选票,也希望选举时得票率越高越好,这才愿意牺牲休息时间,亲自接见乔不群两位,共商解决问题的办法。

    好在王怀信请黑道上的人绑走黎振球和顾韦吾的话,启发了乔不群,让他有了个想法,尽管这个想法还不太成熟。他望着甫迪声,说:“跟黑道搅在一起,当然只能当做玩笑,真这么做,就太没政治头脑了。不过我又想,现在离人代会召开还有一段时间,使个调虎离山计,将黎振球和顾吾韦挪开,叫他们没法施展拳脚,也未尝不可。”

    甫迪声很认真地看着乔不群,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调虎离山法。”乔不群笑笑道:“这我还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暂时还没有详细方案。不过我会把这事摆平的,甫市长放心好了。前提是不给您添任何乱子,只能搞软着陆,不动用公安人员,不找黑社会势力,也要让黎振球和顾吾韦乖乖离开桃林,并且还是他们心甘情愿的。”甫迪声知道乔不群不是吹牛皮,暗暗舒了口气,频频点头道:“关键时刻让黎振球和顾吾韦离开桃林一阵,还是他们自觉自愿的,并非为人所迫,这当然是上上策,再好不过。那黎振球和顾吾韦就交给你们了。”

    乔不群重重捣着脑袋,接下领导交给的光荣使命。仍不放心,说:“还有破产停产企业下岗工人呢,怎么对付他们?”甫迪声说:“这不用你们操心,还有分管工业的市领导和有关部门嘛,我会做安排的,你们负责照顾好黎振球和顾吾韦他们就行了。不过千万注意,要尊重和爱护老干部,老干部是革命宝贵财富嘛。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产生什么负面影响,我对你们不客气。”乔不群说:“甫市长不用担心,到时您会对我们很客气的。”

    从甫家出来,离开常委楼,王怀信扯住乔不群,说:“您怎么调虎离山?不用公安,也不求黑社会,莫非您还会施什么魔法?”乔不群说:“先别管这些,到时我会找你的,你跟我好好配合就是。这事要绝对保密,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就当什么都没有一样。”王怀信说:“那是书店起火,自然(字燃)。”

    乔不群拍拍王怀信肩膀,说:“你有这个态度就好。这事做成了,甫市长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王怀信笑笑,说:“甫市长又不是我的直管领导,他亏不亏待,我无所谓,只要乔组长不亏待我就行了。”乔不群笑道:“我怎么敢亏待老兄?以后还要靠你多帮扶。”

    第二天正月初八,新年第一天上班。大年初一已搞过团拜,就不开大会了,只政府办领导和处室处长主任集中开了个不长的办务会。袁明清给大家交代了几件必须马上处理的事务,特别是政府工作报告的准备,届时代理市长甫迪声要代表政府上台给代表宣读,报告好坏直接牵涉到他的市长选举,材料班子得把好每句话和每个数字的关。

    研究室撤销后,乔不群没再参与政府工作报告撰写,现在又是政府办领导,也不分管文秘一块,更不用操心这些劳神费力的具体工作。开完办务会,就跟林处长直接去了老干部处。昨天林处长就接到过乔不群电话,知道他是冲着黎振球这事来的。走进处长室,便随手把门关上,说:“乔组长有什么指示,请下达吧。”乔不群说:“还能有什么指示?昨天就跟你打过招呼,你心里有数。我已向甫市长专门汇报过黎振球和顾吾韦他们的情况,甫市长要我们设法处理。我想这事要做得机密,惊动的人不宜太多,除你我两位,把李雨潺也拉进来。最初的信息还是她透露给我的,到时需要她的配合。王怀信也不能让他一边闲着,得把顾吾韦交给他。顾吾韦没办退休手续,还是纪检监察室的人。”

    林处长知道事不宜迟,抬腿出门,把李雨潺叫了进来。见乔不群端坐在椅子上,李雨潺眼睛闪了闪,旋即又羞涩地低下了眉头。乔不群心头怦然而动,前天夜里的事仍历历在目。只是当着林处长,不敢有丝毫表示,赶紧稳住自己,以公事公办口气对李雨潺说:“雨潺很清楚,我们早跟人民医院体检中心约好了的,过完元宵节要给老干部们搞一次全面体检。为使这项工作做得更完善些,使老干部们满意,打算先跟体检中心霍主任见个面,商量一下老干部体检具体事宜。今天已是初八,酒店也应该开业了,你去订一桌,我和林处长负责联络和接送霍主任。”体检要出体检费的,又不是让体检中心白给你体检,还要请中心主任吃饭,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乔不群肯定有他的想法,李雨潺答应马上联系酒店,说:“酒店早开业了,据说今年好多人的年饭都是在酒店里吃的。”起身要出门。乔不群又叫住她,说:“还有一件事,你到政工处去了解一下,有哪些即将退休还未办退休手续的老干部,把他们也列入体检计划里来。上了年纪的人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不怕民,就怕死,看得最重的就是自己老命,他们肯定愿意参加这种免费体检的。”

    李雨潺走后,乔不群让林处长打电话给霍长征,请他一聚。霍长征以太忙为借口,推辞不就。乔不群拿过话筒,说:“长征同志,你还是个体检中心主任,请你吃顿饭,就这么个态度,以后做了院长甚至卫生局长什么的,咱们想见见你,不比见皇帝还要难?”霍长征说:“我跟林处长交道不是很多,也没为他效过什么大力,怎好吃他的饭?”乔不群说:“不是林处长请你,是我乔某人请你,总该赏脸了吧?”霍长征笑道:“老同学言重了,言重了。那就这样吧,你请客,我买单,如何?”乔不群说:“谁要你买单?怕我乔不群买不起这个单?我也没另请别人,就请你大主任。怕我们拉你下水,回家不好交代,把贵夫人也带上,做你的保护神。”

    霍夫人也是人民医院医生,把她请出来,说不定到时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是乔不群的考虑。至于霍长征,现在还没过完年,带上老婆,可照顾她老人家的情绪,又应酬了老同学,自然没理由拒绝。也就答应得很爽快,说马上通知老婆。乔不群说:“这就对了。咱们一言为定,到时我让车去接你们。”没几分钟到了酒店。走进包厢,乔不群要将晏医生安排和霍长征坐一处,晏医生不干,挨李雨潺坐下。菜是李雨潺早点好的,服务员得了她的话,开始上菜。齐喝过,乔不群先敬晏医生,说:“车上我就说过,晏医生太漂亮,长征不容易脱身。这是没办法的事,老婆一漂亮,对先生的管制就很严厉。”

    女人都一样,有人说自己漂亮,总是格外受用。晏医生满脸是笑,说:“女人三十豆腐渣,漂亮的时候早过去了。”又拍拍李雨潺肩膀,说“要说漂亮,还是李处长漂亮。”乔不群说:“李处长的漂亮当然也是公认的,她是咱们政府的府花嘛。”

    李雨潺瞪乔不群一眼,脸上早红了。现在不是讨好李雨潺的时候,乔不群装做什么也没看见,目光又回到晏医生脸上,说:“漂亮老婆对男人管制严厉,这不是咱们编出来的,是个普遍规律。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座各位里,乔不群行政级别最高,是真正意义的领导。领导出题要大家讨论,大家只得响应,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说漂亮是女人的资本,女人有了资本,男人才服管。那个说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的长相和智商往往成反比,长相越好,智商越低。女人的长相和智商往往成正比,长相越好越聪明,女人一聪明,管制男人的办法也就多。乔不群说:“大家所言甚是。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漂亮女人都有一块心病:自己这么漂亮,老公都能弄到手里,到外面见了别的漂亮女人,自然也有办法据为己有。”

    几位就问晏医生,是不是这么回事?晏医生说:“我可从没有这样的心病。男人的脚长在自己身上,他要去找外面的漂亮女人,我又不好绑住他的脚。”乔不群说:“晏医生倒也大度。不过女人喜欢正话反说,说不绑男人的脚,肯定绑脚绑惯了的。长征你家的绑脚绳有多粗?”晏医生说:“这是你们男人过高估计自己,好像没有男人,女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似的。其实女人离开男人,日子过得还舒心些。倒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个女人在身边,吃不是吃,穿不是穿,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

    这倒是大实话,大家都高度赞扬晏医生,不仅是医生,还是哲学家。哲学就是智慧,哲学家只要不钻牛角尖,自然经常会有独到见解。晏医生耳根一痒,也就更加兴高采烈,时有高论发表,几位又是一番恭维。

    大家都奉承晏医生去了,也没谁顾得上理睬霍长征,他完全成了席上配角。可霍长征心里乐呵。夫人高兴,受益的是谁?当然是做丈夫的。

    喝完酒,吃些饭,几位下了饭桌,坐到厅里的沙发上。晏医生要上厕所,李雨潺跟去陪同。小左随领导跑得多,知道领导请人吃饭,不只是吃饭,还有工作要谈,以给车子加水为由,叼支烟出了包厢。乔不群于是让林处长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黎振球和顾吾韦的名字,递给霍长征,说:“体检的时候,这两个人得给予重点关注。”

    霍长征不知乔不群重点关注的确切意思,问道:“这是两个什么人?”乔不群说:“当然也是政府的老干部和准老干部。具体说,黎振球是资深前副市长,顾吾韦是即将退休的原纪检监察室主任。”霍长征说:“我又不是你们官场中人,对职务不感兴趣。职务再高,哪怕是总统,到我那里也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病人。我是问这两人的身体是不是有大问题?”

    “这两人的身体有没有问题,就看霍主任你的了。”乔不群说“至于职务问题,其他老干部的职务你不感兴趣可以,这两个人的职务你还是多少给我感点兴趣。黎振球做过多年的副市长,说明他有些余威和号召力。顾吾韦做过纪检监察室主任,说明他有可能掌握一般人没能掌握的特殊材料。”

    霍长征越听越糊涂,说:“这些跟我当医生的有什么关系?老同学别绕弯子了,你到底什么意思?”乔不群笑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市里马上要召开人代会了,会上要选举产生新一届市长,这个市长候选人就是现任代市长甫迪声同志。黎振球对甫市长有些想法,拉上顾吾韦,在背后搞他老人家的小动作,要让他选不上市长。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霍长征挠挠脑袋,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个政治任务?”乔不群说:“对对对,你说得对,正是政治任务。”霍长征接着说:“要想完成这个政治任务,我就得给你想想办法,黎振球和顾吾韦有病更好,若是没病,也要给他俩查出些病来。”

    乔不群敲一下霍长征脑袋,说:“看来你不仅有业务头脑,还挺有政治头脑的嘛,一点就通。这样吧,咱们先给黎振球和顾吾韦的病定个基本调子,你好心里有数。首先他俩的病得足够重,病情还要有几分复杂。这么复杂的病情,人民医院也好,桃林其他医院也罢,由于设备和技术问题,诊断起来还不是完全有把握,必须送往外地大医院才能确诊。”

    说得霍长征笑起来,说:“我算白做了十年医生,病人有没有病,有什么病,病重病轻,我必须见了病人,搞过检查和化验,才敢下结论。乔组长比我强多了,没跟病人直接接触,也没给病人检查化验,就知道病人有病,且病得不轻,病情复杂。”乔不群说:“现在医院不是时兴远程诊断吗?我这就是搞的远程诊断。”霍长征说:“你这么行,还在政府里待着干什么?干脆到医院去做医生算了,保证通吃。”

    一直不怎么吱声的林处长也乐了,说:“乔组长到医院去一顿通吃,霍主任你们哪还保得住手里饭碗?”霍长征说:“是呀,老同学还是别去做医生,也好给我们留碗饭吃。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容易。”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乔不群又嘱咐霍长征:“玩笑是玩笑,到时黎振球和顾吾韦这两个重要人物,还得请你多给我费点心。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走漏风声。坏了甫市长的好事,我们几个可都吃不消。”霍长征说:“老同学只管放心。你这不是政治任务吗?政治任务就得按政治任务规格对待,不能视作简单的医疗任务。”

    转眼过了元宵。十六那天早上,八点还差半个小时,李雨潺刚迈进传达室,就见顾吾韦等在办公大楼前的草坪里了。这个顾吾韦也太性急了点,李雨潺故意说:“我正要给顾主任打电话呢,想不到你比我还积极。”顾吾韦嘿嘿一笑,说:“我家老吕怕我耽误体检,早早把我叫了起来。在家里也是等,干脆到外面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事先找好的大巴从大门外开进来时,林处长也到了场。两位将先后赶来的老干部们一一请到车上,又清点了人数。司机见可以发车了,按按喇叭,将车开出大院,驶向人民医院。有约在先,霍长征早安排好医生护士,等在体检中心里,老干部们一到,先请入休息室,然后照册叫人,有条不紊进入体检程序。花了整整一上午,体检才搞完。结果没出来,老干部们心里不踏实,都没有走的意思。林处长干脆在附近饭馆里订上几桌,请大家吃了个简单的工作餐。两点半的样子,各位回到体检中心,才陆续有结果出来。结果写在各自单子上,单子握在护士手里,护士站在化验室玻璃窗里,喊一个人的名字,递一把单子出来。听到自己名字的老干部忙走上前去,接过单子,再到隔壁医生室去听医生解释体检情况。

    喊到顾吾韦时,护士没给他单子,却开了旁边的门,把他叫进去,说还有几项指标得重新检测。顾吾韦心里一阵忐忑,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护士没理睬他,让另一个护士把他带进隔壁体检室里。

    大部分老干部都拿到体检单子,最后还剩下十几个人,身着白大褂的霍长征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林处长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两人耳语了一阵,林处长才走回来,把李雨潺拉到一旁,先朝椅子上的黎振球瞟瞟,说:“麻烦你把黎大伟的电话告诉我。”李雨潺也严肃地看一眼黎振球,才拿出电话本子,翻出黎大伟的名字。林处长用手机记录下黎大伟的号码,往耳边一捂,一边小声喂喂着,一边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见两人老往自己这边瞧,又隐约听他们说起黎大伟三个字,黎振球心里打起鼓来,也起身去了卫生间。快到门边时,只听林处长正在说话:“黎大伟吧,你再怎么忙,也要到体检中心来一下。当然是你爸体检的事,医生想跟家属见见面。对对对,就在人民医院里面,进门往左拐,有指示牌。马上来哟,别让你爸觉察出什么。”医生要见家属,自然不是什么好事,黎振球腿一软,差点缩到了地上。可他究竟做过多年副市长,什么没经历过?还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双手扶住墙壁,坚强地站了起来。想进卫生间去问问林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人家不会说实话,只好努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退了回去。反正黎大伟也要来,到时再说吧。

    林处长走出卫生间时,黎振球已端端正正坐在休息室原来的椅子上了,只是脸色发黑,有些难看。

    不到二十分钟,跟白种人样肤红发赤的黎大伟就赶到了人民医院。林处长老早在体检中心门口等着了,见着黎大伟,说:“你爸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有几项指标不太正常,医生没把单子给他本人,怕他一时接受不了,特意找你来商量个意见。待会儿碰上你爸,别说是医生叫你来的,只说路过医院,到体检中心来看一个熟人。”

    黎大伟皱皱眉头,答应着进了体检中心。经过休息室门口,一眼瞥见父亲坐在里面,忙调整好表情,没事人样走近去,故作惊讶道:“爸你在这里?”黎振球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说:“今天集体体检,我不在这里在哪里?”黎大伟挠挠头发,笑笑道:“我记起来了,早上你跟我说过的。”黎振球说:“你来干什么?”黎大伟说:“路过医院,想起有个熟人在体检中心工作,来看看他。”

    黎振球没多说什么,看着黎大伟进了主任室。霍长征猛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脸红发赤的中年汉子,还以为来了个洋人。还是林处长走进来说:“这就是黎振球黎老市长儿子黎大伟。”霍长征哦一声,说:“是这样,找你来是因为你爸爸的体检结果。”然后拿出黎振球的体检单子,说:“黎市长的体检结果出来了,有几项指标不太理想。怕老人有什么顾虑,暂时没跟他本人见面,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黎大伟越发紧张了,说:“有没有大问题?”霍长征摊开单子,要黎大伟瞧,说:“现在还不好下最后结论,主要是血液和内脏方面的问题。这也难怪,人的年纪一大,血液和体内脏器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毛病。只是黎老市长跟别的老干部不同,这方面的指标稍稍偏高了点。当然话说回来,一次性的体检不见得就百分之百准确,有时仪器和检测手段出现偏差,也会引起误检误断。考虑到政府领导特别关心这次老干部体检,给我们院长都打过招呼,院长叮嘱我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加上咱们体检中心成立时间不长,需要诚信和优质服务支持今后的发展,对黎老市长的体检结果也就格外谨慎,不敢妄下结论。我和林处长的想法,是不是请你策略地跟黎老市长说说,在咱们中心再搞一次体检,拿出确凿的结果来。”

    见霍长征对病人这么负责,黎大伟自然感激不尽,说:“再搞一次体检,结果是不是就绝对准确?”霍长征说:“科学面前,谁也不敢说绝对两个字。不过多搞一次体检,就多一份依据,结果会可靠一些。”黎大伟说:“你不是说体检中心成立时间不长吗?是不是设备和仪器还不够先进,难检测出最准确的结果?”霍长征说:“我是本着对病人高度负责的态度,才说了体检中心的实情。其实正因为咱们中心成立不久,设备和仪器才是最新和最先进的,单独再给你爸搞一次体检,肯定比第一次准确率要高得多。”黎大伟知道政府老干部体检用的公款,体检中心多给你体检一次就多一份收入,霍长征才不愿放弃这笔生意。现在谁不是眼睛上贴钞票,见钱不见人?黎大伟甚至怀疑霍长征他们纯粹是想多收一次钱,故意在他爸身上做的手脚。

    这么一想,黎大伟的态度硬起来,坚决不同意他爸在这里复检,要检查就到省城大医院去。林处长显得有些为难,说这是常规体检,跑到省城去,费用大是一个方面,以前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老干部处决定不了,得请示过领导再说。不过考虑到黎老市长是政府老领导了,领导不会视同于普通干部,也许会区别对待的。

    从主任室出来后,黎大伟用力笑着,对黎振球说:“爸你说巧不巧?体检中心霍主任正是我要找的老熟人。他还顺便把你的体检结果给我看了看,情况还算不错。”黎振球问:“体检结果在哪里?”黎大伟自然不会拿出结果,说:“霍主任觉得技术原因,今天的体检可能不太准确,也就没给我结果,要留着仔细研究研究。”

    黎振球没再吱声,只是脸拉得老长。

    回到家里,黎振球的长脸还没复原。黎大伟正要解释,黎振球先开口道:“你给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已很严重了?”黎大伟说:“爸你别有顾虑嘛,霍主任是看在我老熟人面子上,才对你格外关心,想请你明天再到他那里去复检一次。”黎振球说:“有什么好复检的?我还死不了。”黎大伟说:“爸这个身体,肯定健康长寿。我都跟林处长提了要求,人民医院体检中心成立没多久,技术力量不够,不太信得过,爸要复检也别在那里复检,干脆到省城大医院去搞一次正规体检。林处长已答应请示领导,说你老市长了,领导也许会同意的。”黎振球有些警觉,怀疑里面有什么把戏,说:“谁提出让我到省城去体检的?”黎大伟说:“除你儿子黎大伟,还会有谁?开始林处长坚决不同意,还是我好说歹说,他才看在你是老市长的份上,答应去请示领导。”

    这个时候黎振球当然最不想离开桃林,说:“我不去,要去你去好了。”黎大伟说:“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几届政府的老领导,又是咱家的主心骨,你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政府和这个家负责嘛。反正是老干部处出钱,到省里去搞次体检,对你和咱家没任何损失。”黎振球说:“我没病,到处折腾什么?”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接到李雨潺电话,说领导已同意黎大伟和老干部处的请求,这就出发去省城,黎振球不打任何折扣,就跟黎大伟乖乖下楼,上了小左的小面包。人到这个年纪,离天越来越远,离地越来越近,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多活几年。别看黎振球放屁崩破马桶,口气那么硬,心里其实虚得很,生怕有病不及时检查出来,耽误诊治,丢了老命。

    除李雨潺,陪黎振球去省城检查的,还有一个乔不群。

    安顿下来后,乔不群对黎振球说:“既然离开桃林,又到了条件这么好的大医院,您老就得好好听医生的,医生怎么给您检查,您就怎么配合。没病图个放心,万一有点小病小痛的,就按医生给出的方案,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相信和尊重科学。一切以身体为重,别的什么都先搁下。”

    黎振球自然也想什么都搁下。可他搁得下桃林的人代会吗?他蓄意已久,在顾吾韦配合下,整理材料,印制传单,一边串通部分人大代表,预谋另推市长人选,一边发动老干部深入破产停产企业,鼓动下岗工人,准备搞个群众运动,闹点声势,搅一下人代会,叫甫迪声别想轻轻松松就选上市长。即使没能挡住他当选,也要把他搞臭,杀杀他的淫威,叫他以后的市长做得不怎么自在。不想这次体检检出这么个插曲来,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听之任之了。比起甫迪声的市长选举,自己这条老命到底重要得多。黎振球说:“到了这里,自然得听医生和乔组长你们的。不过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检查进度能快还是尽量加快点,好早些检查完,早些回去,也少浪费政府的钱。”

    李雨潺要给黎振球办理预付资金手续,小左从她手上拿了两千元现金,先跟乔不群去联系宾馆。说是随便找个住处,反正不用自己掏腰包,还是找了一家四星级宾馆。考虑到乔不群是领导,小左要给他订豪华套间,乔不群说:“住宿费标准是有明文规定的,超了标回去怎么报销?”小左说:“您是分管老干部工作的领导,住宿超标,还怕老干部处想不来办法?”乔不群说:“少给我啰嗦,我就跟你住标准间得了。”小左说:“那不委屈领导啦?待会儿李处长会批评我的。”乔不群说:“只怕李处长批评,我还是她上级领导呢,你就不怕我批评?”小左说:“乔组长真幽默。”掏出身份证,订了两个标准间。饭快吃完,服务员过来倒茶,不小心碰掉李雨潺放在桌旁的小坤包。服务员连说对不起,低身要去拣包。李雨潺说声没事,先弯下腰,在乔不群腿上捏了一把。乔不群会意,对小左说:“小左还得辛苦你一下,我要到省政府去有点事。”小左说:“不辛苦,不辛苦。”跟乔不群下楼,上了车。

    出得宾馆,赶到省政府,乔不群说:“小左别等我,先回宾馆吧。我要找的庄处长是我大学校友,又是桃林老乡,多年来关系一直不错,恐怕得多待会儿。”小左说:“没事没事,我在车上等您就是。”乔不群说:“你有所不知,这个庄处长喜欢打牌下棋,说完事,肯定会留我一起战斗,搞不好就是一个通宵。”

    小左这才开车走了。乔不群哪是去找庄处长?是要避小左嫌疑,故意耍个花招。旋即走出省政府大门,钻进的士,返回宾馆。来到李雨潺门外,抬手要按门铃,门先开了。李雨潺知道省政府有多远,算着到了乔不群打转回来的时候,先在门边等着呢。

    一进屋,两人就扑到了一起。李雨潺全身颤抖着,在乔不群脸上一阵狂吻,最后两张滚烫的嘴唇叠在了一起。两人根本没法控制自己,激烈地热吻着,两双手也抖抖擞擞,下意识解起对方的衣服来。很快两人就像无弦的琵琶,一丝不挂了。在地上纠结胶合了一会儿,便轰然倒在床上,彼此征战着,攻占着,掠夺着,拼刺着,搏击着,要把对方完全占为己有,同时又把自己整个儿都交给对方。

    离前次在李雨潺家的疯狂,已有十来天,彼此身上都储备了充分的能量,这能量变成火,足以将对方焚毁,变成电,完全可把对方击碎。人身为肉,哪经得住这火焚电击?两人顿时化为乌有,不复存在。惟有永恒的灵魂不死,早早出窍,双双升空,如风如烟,如丝如缕,如羽如蝶,在生命之上缠绕旋舞,追逐嬉戏。

    两个灵魂重归大地,涅槃出另外两具新的肉体的时候,天已大亮。可他们依然合着眼睛,不愿回到这个现实世界里来,只用各自的肌肤和柔情悄悄温存着对方,感知着对方。时间在他们的意识里失去了长度,千年一秒,万年一分。醒和梦,实和虚,真和幻,生和灭,也全都失去了界限,再也分不出彼此。

    不知又过去多少个生死轮回,李雨潺才蠕动了一下。乔不群将怀里温软的身子搂得更紧了,在上面一遍遍抚着摸着,好像要证实这个风情万种的身子的存在似的。李雨潺的手也在乔不群背上摩挲着,又嘬了红润的双唇,吻着舔着他的胸脯。

    吻够了,舔够了,李雨潺才缓缓睁开双眼,轻声说:“昨晚到了省政府,你是怎么将小左支走的?”乔不群啄着李雨潺的桃腮,说:“开始小左要等我,我说谈完事后庄处长会拉着我打牌,晚上可能回不了宾馆,他这才开车先走了。”李雨潺笑道:“头次你拿庄处长哄史老师,这次又拿庄处长骗小左,庄处长冤不冤枉?”

    起床洗漱过,李雨潺给小左房里打去电话,说:“小左吧,起来没有?我先去餐厅点好早餐,你叫上乔组长,快些下去哟。”也没等小左答话,挂掉了话筒。乔不群笑道:“乔组长就在你这里,你要小左怎么叫?”

    李雨潺不理乔不群,挎着包出了门。到餐厅还没点好早餐,小左就赶来了。李雨潺故意问道:“乔组长呢?”小左说:“乔组长昨晚没回来。”将庄处长要留乔不群打牌的话说了一遍。李雨潺说:“乔组长真辛苦。你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来不来吃早餐。”

    小左要掏手机,李雨潺早揿下自己手机里乔不群名字,递给小左,说:“打我的吧。”小左感激地说:“其实打我的也一样。”李雨潺说:“一样也不一样。你得自己出话费,我还可另想点办法。反正这次到省里来,长途费和漫游费肯定得花好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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