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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子说:“太吵了。”

    萨根问:“知道这是谁的音乐吗?约翰哈蒙德的。”

    “谁不知道,”惠子说“我们听过他的音乐会。”

    “你们?你和谁?”

    “我先生。”

    “陈家鹄?”

    “嗯。”“他也不喜欢他吗?”

    “不,我们都喜欢他。”

    “那你干吗要关掉收音机。”

    “因为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所以,你没心情听?”

    “是,现在告诉我吧。”

    “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问吧。”

    “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当然是他。”

    “陈家鹄?”

    “是。”

    “我就带你去见他。”

    “你骗人!”惠子根本不相信“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我怎么不能知道,还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他的通信地址吗?”

    “那只有一个信箱,没有地址。”

    “邮局是干什么的,托人去邮局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说法,但惠子并不相信。惠子想,就算邮局能打听到,他凭什么要去打听,我又没有托过他,他一定是逗我的。想到萨根以前爱跟她开玩笑,惠子更加坚信这是又一个玩笑而已。后来有一点点相信,是因为萨根越来越有板有眼了。萨根很狡猾的,他怕被人看到他的车留下后患,到了被服厂附近停了车,要走过去,理由是什么郊外空气好,想走一走。其实是他要交代惠子一些事情,比如到时该怎么去问人,被人问时又该怎么答。他还给自己新冠了一个身份,是惠子在重庆饭店的同事,云云。说得很认真,有点不像开玩笑了。但惠子还是半信半疑。直到半个小时后,惠子看见自己的照片和陈家鹄的衣服一起在那寝室里摆着时,才真正地完全地确信无疑。

    五

    老孙这两天主要精力都扑在被服厂,一心一意给萨根做“套子”大轰炸给他腾出了两天时间,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把准备工作做细做实,大门口设岗哨、竖木牌,墙上写标语,屋顶挂国旗,老虎窗架机枪。诸如此类,无不给人一种军事重地的感觉。说实话,事先不敢肯定萨根一定会亲自来,更无法算到他会带惠子一起来,所以在做陈家鹄假寝室时老孙心里是做好“劳而无功”的思想准备的。他想,做总是没有坏处的,最多也就是一番徒劳,但要不做那就定然毫无胜算,所以宁愿白做也不能不做。等做好了,他又想,到时一定要把萨根引去看看陈家鹄的寝室。他已经想好两个引诱的方案,最后用哪一个则将根据具体情况再定。

    没想到,萨根不但主动来了,居然还带了惠子来,这简直太好了!当老孙从门卫室的窗户里远远看见萨根身边的人竟然是惠子时,不禁暗暗感叹:天道酬勤。他感激这种相逢,此时此地与惠子相逢。他毫无必要地放下了窗帘,仿佛还在百米开外的惠子或者萨根已经在窥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门,不放心地再次叮嘱正在站岗的小林,要怎么怎么,不要怎么怎么,都是老调重弹。

    小林背后,即门卫室前,横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来访人员的登记本。这是老孙今天的岗位,为了显得更真实,他决定暂时脱岗,先猫在门卫室里,假装在睡懒觉,等小林喊他后再出来。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数着惠子和萨根的步子,计算着他们到达的时间。哦,终于到了——他听到小林在冲他们喊:

    “嗨,站住,干什么你们?”

    “你好,”是惠子的声音“请问这儿是不是那个166号信箱?”

    “是,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人。”

    “谁?”

    “陈家鹄。”

    “你是谁?”

    “她是他妻子。”是萨根的声音。

    “对,我是他妻子,请问他今天在单位吗?”

    “在是在的,可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看,那牌子不是写着嘛,军事重地,非请莫入。”

    “我是他妻子也不行?”

    “没有上司同意,谁也不行。”

    “那你们上司在哪儿?”

    就这时,老孙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从门卫室里晃出来,看见惠子故作惊喜状“啊哟,这不就是陈先生家的惠子夫人嘛,你怎么来了?”

    惠子也认出他来,但叫不出名字:“你好,我认识你的,你去过我家。”

    “是的,我去过你家,还不止一次呢。”

    “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孙,你是想来看陈先生的吧?”

    “是。”

    “哎呀,这可不行啊。”老孙为难地说,神情恳切“我们这里有规矩,外人不能进去的,任何人都不行。我要放你进去,轻则挨批,重则受处分,对不起了惠子夫人,请谅解。”

    “那麻烦您把他叫出来跟我见个面总可以吧。”

    “实在抱歉,这也不行的,这也是规矩。”

    “哪有这种规矩的。”惠子很失落,有些丧气。

    “就是哦,”萨根插嘴笑道“就算在监狱也要让犯人跟家属见面啊。”

    老孙问惠子他是谁,惠子说是她同事,他们总经理的英文翻译,美国人。惠子将为这个谎言付出沉重代价。事实上,小周盯她这么久,一直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可以让人怀疑她的清白,而这个谎言将她以前的清白一笔勾销。道理很简单,她为什么要替萨根撒谎?这说明他们是一丘之貉。

    下一步,老孙的任务就是诱导他们去看看陈家鹄的假宿舍。诱导惠子太简单了,比诱导萨根容易得多,因为他们熟悉,登过门,做过客,彼此有交情。对有交情的人网开一面,合情合理,关键是要掌握分寸,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久拖不“操”眼看惠子急得焦头烂额,老孙觉得时机已到,他故作警觉地左右四顾一番,见没有什么人,悄悄把惠子喊到一边,小声又神秘地问她:“你真的想见陈先生?”

    惠子咬着嘴唇,使劲地点点头。

    老孙思量一下,像下了个大决心,果敢地说:“跟我来吧。”说罢率先贴着围墙往前走去,一边朝惠子他们打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他走。等惠子和萨根跟上来后,老孙一边走一边向他们解释道:“没办法,我们这单位规矩多得很,不过嘛,哪里有规矩,哪里就有犯规的人,我带你去碰碰运气。”让惠子惊喜得连连道谢,又点头,又哈腰,不自觉地流露出日本人的那一套礼仪。“先别谢,”老孙不觉心中暗生厌恶,表面上依然平和而客气,说道“要看你的运气,如果他昨晚上夜班,就可以见一面。”

    就这样,老孙带他们来到陈家鹄的假宿舍外,隔着围墙幽幽地喊,声音渐喊渐大:“陈先生,陈先生陈家鹄,陈家鹄,陈家鹄”不论怎么喊,都不见回音一当然没有回音。“不行,”老孙摇摇头“他不在房间,肯定上班去了。呶,这就是陈先生的宿舍。”老孙伸手指着一个窗户说。

    那窗户,两扇窗门都关着,窗帘是麻黄色的纱布,却基本拉开,里面的摆设大致可以看得清楚。惠子透过镂空的墙孔和窗玻璃,看到自己的像框摆在桌上,惊喜地对萨根说:“你看,那不是我嘛。啊,他真的就住在这儿。”欣喜之余,惠子忍不住喊:

    “家鹄,家鹄”

    “别喊,”老孙连忙阻止惠子“没用的,肯定去上班了。他一周只有一个夜班,只有上了夜班,这时才会在宿舍里补休。”

    惠子问:“他什么时候下班?”

    老孙说:“要到晚上了。你如果真想见他,只有晚上来,他九点钟下班,到时你可以在外面喊他,他听到了就怎么说呢,他出来也好,你进去也罢,反正这围墙只能是防防君子,进出很容易的。”

    惠子限巴巴地望着老孙“可是那么晚行吗?”

    老孙嘿嘿笑道:“说实话,再晚都照样有人来。”

    老孙心里想,你们不是想杀他嘛,我给你们提供晚上的时间,你们一定很高兴吧。确实,萨根很高兴,他目测了一下,围墙离房间的距离顶多十米,如果站在围墙外面,他都可以一枪送人去西天。如果有手雷更省事,趁陈家鹄睡了,朝屋扔个手雷可以把人炸得尸骨分家。当然他知道,这不是他的事。他的事只是把地方找到,现在人都找到了,已是超额完成任务。行凶杀人,那是中田的事,他爱干那事,也干得漂亮。中田是个神枪手,爱远距离作业,萨根往周边巡视,觉得好像没有太理想的狙击点。不过他懒得去多想,反正又不是他的事。总之,他觉得陈家鹄这下是死定了,他甚至还得意地想,这么好杀的人如果还杀不成,他就要奉劝少老大干脆别开店了,早点收摊,回去捕鱼吧。

    就在老孙“接待”惠子和萨根的同时,杜先生正在听取陆所长作的关于萨根情况的专题汇报。杜先生这几天患了重感冒,头痛,清鼻涕流个不断。陆所长来时医生正在给他打吊针,他是一边输着液一边听着陆所长汇报的。陆所长首先介绍了萨根的基本情况,最后言之凿凿地说:“综上所述,我认为他肯定是在为鬼子做事,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据我分析,目前他正在执行的任务,很可能就是要破坏我们黑室。”

    杜先生听罢,忽然伸出手来,要烟抽。

    陆所长劝他:“你在感冒,就别抽了。”

    杜先生瞪着他说:“整个中国都在生病,你的意思中国的烟厂该关门了?”

    陆所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笑了笑,点上一支烟递给他。杜先生慢慢地吸着烟,慢慢地吐着烟雾,说:“我同意你的判断,但我们暂时还不能对他采取行动。为什么?因为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有用,是证据,我相信。但对美国大使馆没用,口说无凭,跟他们去说,只会惹一身臊。”

    陆所长说:“我们有证据,那个妓女就是证据,她答应会指证他的。”

    杜先生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地说:“你想靠我们的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妓女,去指证一个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看得出你心急了,乱套了。你得注意,这样的状态可是干我们这行的大忌。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必须弄到确凿无疑的证据,让大使看得见,摸得着,才能去找他交涉,提出抗议。”

    陆所长被训,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杜先生抽一口烟,安慰道:“把心安一安,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倒觉得你现在该急的不是萨根,他是间谍已经不容置疑,下一步就是如何给他下个套,让他钻进来的问题——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陆所长连忙说:“我们已经给他下了个套,今天他就要去钻这个套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套住。”

    杜先生斜着眼睛看他,脸上若有若无地笑着:“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猎手,难道还有你套不住的东西?”听杜先生在夸他,陆所长下意识地收紧身子,恭立在杜先生面前,听候训示。杜先生将烟头掐灭,朗声说道:“好啦,不说那个可恶的美国佬了,还是说说陈家鹄吧,他好像很不错是吧,教授对他评价很高嘛,是什么让教授这么看好他的?”

    陆所长说:“他确实很优秀。”

    杜先生笑:“可他的问题也不小啊。”

    陆所长一怔,显得有些茫然“您听说什么了首座?”

    杜先生冷笑:“我没听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难道你准备让我被唾沫淹死?你不要以为我杜某人位高权重,可以百无禁忌。他今天进黑室,明天就会有人吐我口水,说我把一个鬼子的女婿弄进我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最高机密箱里!”

    陆所长这才明白,杜先生说的是什么。不是自吹,这个他早想到过,只是他记得首座曾经和陈家鹄的约定,所以才没去在乎它。杜先生像已猜到陆所长的心思:“是的,我答应过她的男人,我们必须信任她,可是老兄,你是宁愿我被唾沫淹死,还是什么?当时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我不答应他,那场面你能收拾得了?言必行,行必果,只说明你是道德上的君子,但可能是行动上的小人。小人做小事,夫大人者,着眼大处,不拘小节,既有宽广博大之胸怀,吞云吐雾之气魄,又有随机应变之灵动,舍小取大之智慧。龙翱九天,含日月,善形变,人见其首而不见其尾矣。是的,如果你抛开道德审判,看穿俗语‘无毒不丈夫’的本质,则会明白无形大道:言不必行时则不须行,行不必果时则不问果,因为不行乃是大行,不果方成正果。你懂吗?”

    “懂了。”陆所长嘴上这么说,其实脑袋一片空白。

    “你不是说正在调查她吗,难道没结果?”杜先生瞪着他问。

    “暂时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陆所长连连摇着头,似乎是要把脑袋里的空白甩掉。

    “哼,”杜先生冷冷一笑,突然指着他的鼻尖说“我看你是需要我给你找个高人开开窍了。”

    “我明白,”陆所长胸一挺,头一昂“首座的意思”

    “我没意思,回去自己想吧。”说着杜先生闭了限“走吧,我需要休息一会儿,感冒就需要休息。嗯,累啊,有时真希望一觉睡过去别醒来了,你们都以为我整天呼风唤雨,风光无限,可我常常觉得生不如死。高处不胜寒,你能体会到吗?”挥挥手,赶他走了。

    陆所长呆若木鸡地朝杜先生一个深鞠躬,然后呆呆地往外走,唯独汗水从额头涔涔冒出来,随着迈步流下去,滴落在地。现在他当然知道,杜先生决不会允许一个日本女婿进黑室,所以他必须开动脑筋,尽快把惠子从陈家鹄身边赶走。这好像是件容易事,但也不一定。尤其是陆所长,他看过陈家鹄和惠子往来的所有书信,那个情真意切啊,那个亲热恩爱啊,那个,那个这又是件伤透脑筋的事情啊。

    六

    什么叫雪中送炭?老孙这就是来雪中送炭了。

    陆所长刚回到办公室,老孙就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陆所长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猜测萨根今天一定是亲自去了,并且十有八九是中计了,便问道:“鱼来咬钩了?”

    “来了,”老孙说“有两条呢。”

    “两条?”陆所长抬起头来,双目死死地盯着老孙“还有一条是谁?”

    “惠子。”

    “惠子!”陆所长一听惠子的名字,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不是得天之助嘛——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他一直暗暗希望得到惠子是日方间谍的证据,却一直苦于无果,恰恰是今天,最急需之时,终于有了眉目。最需要你时牵到你的手,老天保佑啊!陆从骏无法抑制地笑起来“嘿嘿,终于浮出水面,露出尾巴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啊,现在可以肯定,惠子与萨根是一伙的,都他妈的是鬼子的狗,间谍!”

    “是,”老孙说“这道理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陆所长颇有感触地摇了摇头,叹道:“她这狐狸尾巴可藏得真够深的。最毒莫过妇人心啊,陈家鹄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他深爱的女人竟想要他的命!”

    老孙也有同感“她确实会藏,会演,你今天没看见,她说起陈家鹄那个情真意切的样子,简直比真的都还要真。”

    “那你呢,有没有把戏演假了?”

    “放心。”老孙笑道“我在台下都排演了好几次了,已经演得炉火纯青,绝对不会输给那个女人。”

    “好!”陆所长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信心十足地说“陷阱已经挖好,一只两只都是狐狸,等他们撞进来,一锅端了!”

    想一锅端的,岂止是陆所长,少老大也想把黑室“一锅端了”

    萨根将惠子送回重庆饭店后,立马赶到中山路。老板娘桂花正在店里照管生意,其实也是在盼等着他的消息,见他来了,朝楼上大声喊:“当家的,客人来了。”从她无怨无气的声音上听,两人应该已经重归于好。俗话说,患难夫妻好过日子,重庆阴霾的天空下,他们没有一个亲人,只有一个个敌情、任务,这就是他们情感的黏合剂,他们无法离心分身,他们需要互相鼓劲,互相取暖,同舟共济,同仇敌忾。在国家利益之下,个人之荣辱理当束之高阁。桂花已经原谅了少老大,她是个善于原谅丈夫的女人。

    少老大已在楼上等候多时,早把桌上的一壶酽茶喝白。这会儿,听罢萨根的汇报,他阴郁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得意洋洋且又恶毒地说:“这下好了,终于找到了地方,我们可以把他们一锅端了。”他向萨根伸过手去,拍他的肩,揩他油“冯大警长有心但无能,这种人是不行的,我早就觉得最后能替我搞定这事的一定是你,尊敬的外交官先生。好,事成之后,我一定申请给你最高的奖赏。”

    “你该知道什么才是对我最高的奖赏。”萨根认真地说道。

    “知道,就是让你的母亲能回到日本国,接受鲜花和掌声。”

    “我要天皇给我母亲授勋,授予她日本国荣誉国民。”

    “不就是鲜花和掌声嘛,一回事,总之是让你母亲摆脱那个噩梦,重归我大和国的怀抱。”

    “我母亲从来没有出卖过日本国,她是被冤枉的。”

    “过去的事我管不了,我能管的就是让她荣光地回去,一扫她曾经受的屈辱。”

    其实,萨根为少老大效劳也不单纯是“信仰钱”还想为母亲了个心愿。母亲老了,行将就木,死前有个心愿,就是让她回一次国,把她从耻辱柱上放下来。儿子虽然放荡成性,但终归是儿子,愿意为母亲的荣誉而战。当初他一意孤行,愤然离职,离开日本,是为了捍卫母亲的荣誉,今天他蝇营狗苟为少老大卖命卖国,依然是为了替母亲圆一个梦。他是个孝子吗?也许。他从乌云的天际穿刺而下,如顽石下坠,势如破竹,势不可挡,好在最终没有击穿孝心。子不嫌母丑;天底下孝为大:他为自己的下坠找到了基本的仪式和底盘。

    少老大安慰他道:“相信我,没问题,等我端掉了黑室回到上海,我就给你操办这事。重庆这鬼地方我真是不想呆了,整天跟一群老鼠在一起。”

    萨根笑道:“这是粮店,能没有老鼠吗?”

    少老大摇头,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这些老鼠整天夜里都在我头顶叽叽喳喳地交配,搞得我做梦都是女人。”

    萨根看看旁边的桂花:“佳人不是在身边吗?弟妹可是个大美人啊。”

    少老大说:“什么佳人?她是我妹妹。我们的夫妻关系演给人看的。”当然是谎言。

    萨根一愣,望着他们两人,极为诧异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佩服,佩服。”少老大撒谎的目的就是要让萨根起敬,这下他的目的达到了。

    桂花笑道:“萨根先生没想到吧。”

    萨根点头“确实没想到,我一直羡慕你们,一边过着夫妻恩爱生活,一边为大日本帝国鞠躬尽瘁,没想到原来你们也跟我一样,独守空房。”然后又转头对少老大说“陈家鹄的女人长得挺不赖的,等她成了寡妇,我来给你引见引见吧。”

    少老大看看桂花,笑道:“还是你留着自己享用吧,任务一完成我就走,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整天担惊受怕的,还有这鬼天气,搞得我浑身都是湿疹!”

    桂花附和道:“我和哥都是在中国最北边的城市哈尔滨长大的,我们真不喜欢这儿的气候,太热太潮湿了。”

    萨根还想说什么,却被少老大打断:“行了,你快回去,马上去给宫里发报吧,告诉他们情况,让他们布置行动。”不等萨根起身,又交代“还有,这两天没事不要联络,有事就打电话,不要上门。”

    萨根起了身,准备走,一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少老大说:“明确的问题是没有,但我有种不妙的感觉。”说着蹑手蹑脚地把萨根带到对门卧室的窗前,指着楼下两个挑夫小声道:“你看那两个人,今天新冒出来的。”

    萨根朝楼下看看,回头对少老大笑道:“你神经过敏了吧我看,这个鬼地方哪里都有这些人,他们叫棒棒,也就是挑夫,据说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点。我以前来就见过他们,放心吧,每一个粮店门口都有这些人。”

    少老大说:“不,你没发现,换人了。我听楼下幺拐子说,这两个人是以前没有见过,今天新来的。”

    萨根问:“你怀疑我们被盯上了?”

    少老大想了想,说:“也许是我多疑了,但我想谨慎一点是必要的,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记住,当你有了任务就有了危险,任务越要紧我们越是要谨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这次行动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还得待在这个鬼地方。你要记好了,回不了上海,你的事我也办不了。”送萨根到楼梯口,又交代“今天晚上我们去中田的茶馆碰个头,待会儿我通知冯警长,估计晚上宫里应该给你回话了,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

    当天晚上,少老大在桂花的掩护下,成功地从后院溜了出去,避开了小周的盯梢,去了中田开的茶馆。昨天小周没机会进到粮站里来看一下,因为萨根进屋后很快就出来了(少老大不在家,在国际总会呢),今天他带着一个手下装扮成棒棒,把原来守在粮店门前的“同门兄弟”赶走,做起了独门生意(替人把米扛回家),生意很是不错,今天已几次登门粮店。跟幺拐子都混熟了,粮店里的基本情况,如房子结构、人员多寡、有无电话线等都已摸清。殊不知,他的举止已引起幺拐子和少老大的怀疑,后者略施小计,成功摆脱了他们的跟踪,致使后来酿成大悲剧,被服厂惨遭毁灭,石永伟等数十人命断黄泉。

    就在少老大和萨根、冯警长等人在中田茶馆开会密谋之际,小周留下助手继续盯梢粮店,自己则赶回五号院,向陆所长和老孙汇报他一天来跟踪侦察到的情况。

    “就在这儿,中山路下段。”小周指着一张重庆市区地图说“从外表看它确实是一家粮店,但我通过仔细观察、调查,觉得有种种疑点。第一,我听街坊邻居说,那里经常有些杂七杂八的人出入,进去后就上了楼,一待就是很长时间。第二,一个普通粮店装电话机的可能性应该是很小的,但这家粮店我却发现有一条电话线牵进去了。第三,那个跛子老头我估计是个汉奸,本地话讲得很好,而那个坐在柜台里收钱的家伙则很可能是个鬼子,我几次进去扛米他都一声不吭,盯着我,我跟他搭话也不理我,可能是怕开口露了馅。”

    陆所长沉思道:“这么说,那儿可能就是他们的老窝子喽。”

    老孙点头响应;“嗯,完全可能。”

    小周则显得很兴奋,说:“干脆把它狗日的端了!”

    老孙摇头“端是一定要端,但不是现在,要等他们上钩以后。”

    陆所长说:“对,等他们去被服厂‘杀人’后再端。”

    老孙高兴地说:“这下好了,一群乌合之众,成了瓮中之鳖,就等着束手就擒吧。”

    陆所长说:“看你高兴的,其实我看最高兴的应该是海塞斯。”

    小周问:“为什么?”

    所长说:“我估计那粮店里一定藏着敌人的电台,等我们把它端了,什么电台、密码统统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海塞斯能不高兴吗?”

    如果说陆从骏他们是在为一个美好的设想高兴,那么此时此刻少老大这边是在为一个切实的喜讯而喜,喜讯的形式是一封电报,内容是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萨根下午回去后,即照少老大指示向宫里发去电报汇报情况,请求援助。三个小时后宫里回电明示,其形其状,可喜可贺。少老大看过电报后,喜不自禁,啊啊地发出感叹,仿佛看见自己已经踏上了幸福的归程。

    七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所长和少老大都忙着开始布置行动,调兵遣将。决战在即,厉兵秣马。冯警长是这次行动的主将,把跟随他多年的那些死党,那些可以调动的兵马都搬了出来,准备大干一场。时间就是战机,速度就是忠心,昨晚才给他布置任务,今天下午他便给少老大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把人和物都找好了,布置妥当了,就等少老大下令。足见对少老大之忠心之勤力。

    少老大没想到他的行动能力有这么强,问他:“这些人都可靠吗?”

    冯警长在电话那头砰砰地拍着胸脯说:“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我的死党,老手了,对我说一不二,干事利落得很,不过”

    “说,不过什么?”

    “我要钱,那么多东西,需要钱才能拿到手的。”

    “放心,我立刻派人给你送去。”

    “好的,我们时刻准备着,只等你一声令下。”

    “一切听我指挥。”少老大交代道“成败在此一举,务必谨慎小心。”

    “明白。”

    “这两天我不会出去的,你也不要过来。”

    “明白。”

    “没事不要联络,有事就打电话。”

    “明白。”

    “要记住,当你有了任务就有了危险,越有事的时候我们越是要谨慎。”事关重大,少老大忍不住把教训萨根的话向冯警长重复了一遍。

    “明白。”

    忧戚的心是吊空的,呈雾状的,听罢一个个干脆利落的“明白”少老大一边放下电话,一边觉得自己刚才一直悬空的那颗心像话筒一样落到了实处,附在上面的雾气也散开了。他悄悄地走到床前,打开床板,从里面摸出厚厚的一沓中国钱,然后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说:“财散人聚,这次行动必须成功。”镜子是鸭蛋形的,镶在红色的木框里,镜面已经老了,还有点脏,加深了镜子本身的妖气。房间里静静的,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是从镜子里面走出来的幽灵。

    相比之下,陆所长这一头的动静要大得多。陆所长亲自坐镇五号院,统一指挥、协调各路人马,并将秘密监视到的萨根的情况、中山路粮店的情况和惠予的情况,通过电话随时跟守在一线的老孙联络沟通。

    老孙征用了石永伟的办公室,在这里设了临时指挥所。此刻,他正对着一张标有陈家鹄假宿舍的被服厂平面图,紧锣密鼓地布置着行动:他安排一组人马在外负责巡逻、监视,小林则被安排在陈家鹄的“宿舍”里恭候。

    “听着,晚上九点钟以后,小林负责关掉后边小院的电灯,然后以正常速度走到‘宿舍’里,打开电灯,意思是陈家鹄已经离开办公室回宿舍了。但要记住打开窗户,让敌人觉得有机可趁。关了灯之后,马上离开屋子,万一敌人要行凶,很可能会往里面扔炸弹的,知道吗?”老孙问身边的小林。

    小林点头说知道了。

    老孙又转头对旁边的小周说:“假宿舍里的灯一亮,你们就给我睁大眼睛看着,等灯灭了,更要睁大眼睛。敌人要行动,估计一定会等陈家鹄睡了之后。这时,你们一定要藏好,一定不能露了马脚,也不要轻举妄动,要等敌人采取行动后再行动,知道吗?”

    小周也点头说知道。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是陆所长打来的,问老孙准备得怎么样。听老孙说准备得差不多了,陆所长告诉他:“我怕你那里人手不够,给你从三号院又调来了一个班的兵力,他们马上就到,全部交给你用。”老孙喜出望外,连声道好,结果遭陆所长一顿批:“你乐什么,你以为是你在搭台唱戏啊,人多就乐。”陆所长帮他调兵来是要他布下天罗地网,做到万无一失,可不想看到他盲目乐观。“我讨厌你这副德性,八字没一撒就瞎乐乎。”陆所长训斥道“你给我听着,我不要尸体,一定要抓活的。”

    老孙知道,萨根亲自来作案的可能不大,要把他揪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抓到活物,让狗咬狗把他咬出来。老孙想这是个常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放下电话,耷下眼帘,掩蔽了委屈。默然一会儿,他微睁着眼踱出办公室,来到大门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人马。郊区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宁静,徐徐吹来的夜风中充满了山野的气息和稼穑成熟的香味,漆黑的夜色里,除了偶有几声来自远处农家小院的犬吠外,间或有神秘的光源在山林间明灭。

    没有十分钟,新的人马——九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从一辆卡车上跳下来,被老孙分散隐匿在茫茫的黑夜里。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中,等待中。然而,让老孙没有想到的是,他带着那么多人,守死了敌人可能出没的每一个地方,接连守了两个晚上,被服厂内外都清风雅静,不见敌人出动。第三天晚上,天气特别晴好,一轮明亮的满月高悬空中,把被服厂周围的道路、田野照得一片白亮。

    亮堂堂的月光下,大家的心却比隆冬的黑夜还要黑暗。在五号院里已经坐不住的陆所长赶到被服厂,对着满天满地清亮的月华哀叹道:“天公不作美,看来今天晚上又要空守一夜了。”

    老孙带着他往陈家鹄的假宿舍走去,一边说:“会不会是他们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呢?”

    “这要问你啊,”陆所长说“你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我们应该是没问题的。”

    “只要你的行动是严丝密缝的,没有破绽,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会不会是惠子”

    “她怎么了?”

    “她下不了手,”老孙说“你不是说,她和陈家鹄很相爱吗?”

    “如果她跟萨根是一伙的,那么这种相爱就是假象。”

    “哪里还有如果,不是已经肯定了吗?”

    陆所长突然站下来,望着远处被树影罩得黑乎乎的陈家鹄的“宿舍”思量着说:“那天你说她和萨根一起来被服厂找陈家鹄时,当时我确实由此认定惠予就是间谍,但后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老孙问。部下最怕上司改变想法。

    “我一直在想,”陆所长说“如果她和萨根是一伙的,他们就没必要找汪女郎假冒陈家鹄的妹妹去邮局打听地址,她完全可以亲自去嘛。她亲自出面比谁都合情合理,你说是不是,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如果她跟萨根不是一伙的,怎么会和萨根一起来找这儿呢?”老孙皱着眉头说。

    “有可能她被萨根利用了。”陆所长心事重重地说。

    老孙想了想,又提出异议“如果她跟萨根不是一伙的,她应该偷偷来会陈家鹄才对。”

    陆所长摇头:“这没有必然关系,半夜三更的,她一个女人家,又人生地不熟的,即使想来也不一定敢来,敢来也不一定来得了。”

    老孙犹疑地看着所长:“难道你认为惠子不是间谍?”

    陆所长说:“也不能完全认定,看以后事情的发展吧。我想,这次行动怎么都会有个结果的。”说罢,两人径直往后边的小院走去。一进院门,他们就看见石永伟一个人在明晃晃的院地上踱着步,仿佛在想着什么。陆所长走上去跟他打招呼“石厂长,不好意思,我们可能要多耽搁一两天。”

    “没事,”石永伟淡淡地说“就怕你们要钓的鱼不来咬钩。”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钓鱼?”陆所长一阵惊诧,死死地看着他“有谁给你说了什么?”

    “谁也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你去那个房间了?”

    “就在围墙外面都能看得到。说实话,上次你们给陈家鹄送子弹,我就预感到他以后会有很多是非。是不是有人想陷害他?”

    虽然老孙知道自己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但怕他看到了太多,说出来难免会让领导不悦,给自己找麻烦,便插话:“你放心,我们都在保护他,他不会有事的。”然后有意把话岔开,问他:“哎,听说你有两个哥哥在军队里。”

    石永伟点头,叹了口气说:“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音讯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说不定都牺牲了。”陆所长听了,不觉一惊,久久看着他,问:“你父母亲呢,都健在吧?”问得石永伟顿即变得黯然神伤,沉默半晌才答:“父亲给鬼子炸死了,就在来重庆的路上。”真是问错话了,陆所长连忙向他道一声对不起,随后又问:“你现在重庆有亲人吗?”石永伟扭头看了看屋里“有,母亲和一个小妹,都睡了。”

    既然老人家已睡,陆所长觉得不便久留,便告辞离去。石永伟却追出来,有些迟疑地望着两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言了“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家鹄究竟在你们那儿做什么?”看老孙转头望着陆所长,石永伟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跟人说的,我保证。”陆所长盯着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说,希望你也不要再找人去打听,后会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其实是不敢回头,怕石永伟再向他求情。

    陆所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走,竟是他们一生的永别。毫无疑问,如果知道这是永别告诉他又何妨呢?从他们分手后,石永伟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只剩下最后的几个小时。对一个即将离世者还如此决绝,使陆所长事后愈发地感到无地自容。为什么陆所长要握着石永伟冰凉的手号啕大哭?因为他想求得石永伟和自己的原谅啊。

    月华似水,天高气爽,凉爽的晚风惬意地吹拂着,远近的山野、竹林、农家无不浸融在这清风明月里,宁静柔媚,如诗如画,美得有些让人心动,又让人心悸。皎皎明月,宜于对酒当歌,吟诗作画,谈情说爱,但显然不是杀人越货的好辰景。陆所长与老孙从后院绕出来,明亮的月光把他们的影子照得结结实实,铺在地面上,仿佛是有重量似的。陆所长料定今晚敌人不会有行动,对老孙交代一番,走了。送走陆所长后不久,老孙回到办公室,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小周从外面匆匆闯进来,说外边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刚才被服厂西面的树林里突然溜出两个人影,分头顺着围墙在磨磨蹭蹭地走着,那样子不像在散步,也不像在偷窥什么,倒像在地上找寻什么东西。

    老孙问:“会是什么人?”

    小周说:“不知道,我想上前去查问一下,但又担心在敌人行动前暴露了目标,所以前来汇报。”

    老孙看看小周,笑道:“难道今天晚上会有行动?”

    小周沉思道:“今天来犯事不是见他的大头鬼吗?”

    老孙说:“鬼也有撞南墙的时候,走,看看去。”

    刚走出大门,城里突然传来空袭警报声,呜啦呜啦地升上天空,撕碎了朗朗月华和宁静的深夜。小周跺着脚朝天骂:“你狗日的,真是要遭天杀,晚上还来轰炸,疯了!”

    老孙看看天空,有些警觉地对小周说:“你快回到岗位上去,通知大家要注意,敌人可能是通了风的,就是想趁空袭之机来犯案。”

    小周迅速离去,老孙又回到办公室,准备给三号院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电话打到一半的时候,老孙听到头顶已经传来飞机的引擎声,他迅速挂掉电话出来察看天空,发现有两架飞机好像就在附近高空盘旋。说时迟那时快,院子西边的田野里突然传来一个响声“声音”尖叫着升空,停落在被服厂上空,爆炸出一大片雪亮。

    ———是照明弹!

    紧接着又是一颗,在东边升起。

    顿时,被服厂和附近的树林、山野被照得通亮,如同白昼。照明弹升空之际,飞机的引擎声明显地往这边扑来,可以想象飞机在迅速往这边俯冲。照明弹落地之际,黑暗中,一条火线顺着被服厂的围墙燃烧起来,火线越拉越长,越烧越旺,熊熊火光像一条火龙将被服厂牢牢箍死。转眼间,两架飞机就从夜空钻出,朝着已被一大圈火线包围的被服厂俯冲下来。

    直到这时老孙才反应过来,心想糟了,敌机是专门来炸这里的,于是大声疾呼:“快撤!快撤!敌机来炸我们的厂区了,所有人快撤出厂区!快撤!快去防空洞”

    老孙一边疯狂地奔跑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在那天震地骇的飞机轰鸣声中,他的喊声连自己都听不见,何况那些沉睡的人。当时石永伟刚睡下,还没有睡着,他感到情况不对,连忙起床叫醒母亲和小妹,准备带她们去防空洞。母亲腿脚不灵了,他背着她正要出门时,一枚炸弹呼啸着朝他们的屋顶飞来,轰的一声巨响,屋子飞上了天。

    这是爆炸的第一枚炸弹。

    紧接着,炸弹接二连三地落下来,被火圈围住的被服厂顿即陷入了敌机的狂轰乱炸中,爆炸四起,火光闪烁,烟雾升腾,喊声震天这次轰炸,敌人疯狂地扔下了三十二枚日si-c重型炸弹和三枚毒气弹,其威力足以毁灭火线内地上地下所有的建筑和生命,包括地上飞的蚊虫和地下钻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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