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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粮山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

    狗娘养的小日本,这一次,我让你有来无回!

    那天天气很好,和煦的冬阳温暖地照耀在山野上,经炮火洗礼过的山脉,第一次平静而安详地呈现在他的视野里。沈猛子带着警卫班,心潮澎湃地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内心里讲,沈猛子是不愿意跟山下的屠兰龙交战的,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包括以前跟着傅将军参加过的那些战役,百分之八十也都是乱打一气。独独令他兴奋的,就是跟小日本干。沈猛子起初并不明白战争的真正含义,认为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走上这条道,就该拿起刀枪,义无反顾往前冲。后来他渐渐疑惑,这样打来打去,跟做土匪有什么两样?无非就是土匪想抢个山头,称王,傅将军他们抢得更大一些,流的血自然也更多一些,流来流去,都是自家人的血。做土匪还讲个行规,无冤无仇的,不抢。曾经有恩有义的,有恩报恩,有义还义。事先言明井水不犯河水的,见道绕着走。傅将军们不,他们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打得眼红。昨天还在一起称兄道弟,今天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些人不懂章法,沈猛子曾经这么笑话他们。后来又觉自己浅薄,太自不量力,傅将军们是啥人,哪容他一介草寇笑话?再到后来,他就明白,无论是军阀、大员,还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其实心底里,都有一个“王”字。这个世界,谁都要称王,谁都要称霸,谁都想把自己的意志加在别人身上,于是,世界便不太平了,金戈铁马也好,刀光剑影也好,刀与刀之间拼的,是欲念,是贪,是霸。刀与刀之间流出的,是血,是那些被意念控制了的人的生命,是无辜,甚至愚昧。

    这样的思想折磨了沈猛子很久,那段时间沈猛子异常痛苦,痛苦得都不想操刀弄枪了,想脱下这身甲,赤条条回到老家去,做一介草民,种地或者打鱼,总之,能把日子打发掉就行。偏在那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跟白健江一样,对他这一生,作用很重要。是他帮他打开了囚禁住思想的那扇门,也是他帮他解开了思想深处捆住自己的那根绳索。那人让他明白,战争就是战争,有时候是很不讲理的。

    自此以后,沈猛子对战争,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沈猛子后来的思想进步,跟这个人有直接关系。

    这人没有名字,沈猛子认识他时,只知道他叫老七,也有人称他七弟。

    沈猛子已经很久没见过老七了。

    沈猛子一边想着老七,一边往奇女峰去,那天他去奇女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实地看看,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想退到这一带,能不能找到立足的地方?还有,白健江说的十八洞,到底有多险峻,如此神秘的洞穴,屠兰龙和土匪刘米儿为什么视而不见?

    没想,走进第一个洞,他就迷了路。等跌跌撞撞跟着一只野兔跑出来时,沈猛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中了刘米儿的埋伏!

    3

    往事是没有时间回想的,哪怕那段往事里留下的是整罐整罐的蜜!

    况且,沈猛子还不能断定,跟刘米儿的邂逅,到底算不算一次艳遇?沈猛子虽然30多岁了,女人方面,却毫无经验。拿白健江的话说,对付敌人他行,多少他也不怕,对付女人,外行着呢。

    “刘米儿”三个字,偶然跳出来折腾他一两下行,要是让他细细品味或是咀嚼,他没时间,也没那个耐心。再者,副团长白健江也不答应。沈猛子脚下刚一慢,走在前面的白健江就催上了:“大当家的,走快点,是不是又让心事绊住了?”沈猛子干笑两声,往前紧追几步。

    两个人从十年前在战火中认识,到现在几乎无话不谈,沈猛子感谢上苍,给了他白健江这么一位好兄弟。让他在生生死死中,感到人生还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健江,你说这女人,会不会来邪的?”沈猛子问。

    “这可说不中,你没听说她有十八变么。”白健江道。

    “十八变,十八洞,你哪来这么多十八?”

    “这你就不懂了,米粮山区,18是个吉利数,谁摊上谁占便宜。”

    “那我们是18集团军,岂不是便宜占大了。”沈猛子笑说。战事虽然逼人,能乐呵时沈猛子还是尽量乐呵。

    “你甭做梦,这跟18集团军没关系。”白健江说着话,一跃跨过前面一道沟。沈猛子紧跟着跃过去,脚下一绊,差点摔倒。白健江扶了他一把,沈猛子道:“你心里还有疙瘩。”

    沈猛子这话指的是收编事件,被18集团军收编后,白健江一个多月不说话,若不是念着跟沈猛子的感情,怕是早就离队伍而去。72团让唐培森唐旅长派到米粮山,白健江更是牢骚满腹。当着毕传云的面,还能多少控制点,只要跟沈猛子单独在一起,满嘴的牢骚就挡不住。

    “你多想了,现在没工夫计较那些。”白健江说着,猛一扯沈猛子“你听,前面有动静!”

    两个人倏地伏下身去,紧贴着山坡,侧耳细听,沈猛子果然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好像是撤了?”他说。

    白健江又听了一会,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没错,撤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奇女峰还远,中间至少隔着两条沟,但就算再远,他们的耳朵也能把对方的足音辨清。这就是功夫!戎马生涯,他们练就了不少奇特功夫,没这些绝活,他们活不到现在。

    两个人又往前走几步,沈猛子刚要跃上一土包,前面忽然传来紧密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个黑影朝这边走来。白健江猛地拔出枪,沈猛子一把拦住他:“别乱来,是四只眼。”

    几分钟后,黑影到了眼前,果然是四只眼,一个精瘦的年轻人,腰里扎条布带。那布带是他的护身宝,里面藏着好几种暗器。

    “团长,是你们啊。”认清是沈猛子跟白健江,四只眼的声音兴奋起来。

    “前面情况怎么样?”沈猛子情急地问。

    “往后撤了,他们不像是跑来搞偷袭。”四只眼抹把汗说。

    “全都撤了?”沈猛子又问。

    “全都撤了,他们送来了十箱子弹还有二十多支枪。”四只眼高兴地说。

    “真的?”沈猛子大惊,这消息太出意料。

    “东西呢?”一边的白健江也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住了,满脸狐疑地问道。

    “我让一川看着。”四只眼道。说完,又觉纳闷,追问了一句“团长,土匪婆这是为哪着啊,竟然想到给我们送弹药?”

    “少土匪婆长土匪婆短,她有名字!”沈猛子恶了一句。四只眼在黑夜里吐了下舌头,大伙都这么叫,他也跟着叫,一时疏忽,竟忘了是在团长面前。

    一旁的白健江偷偷笑了笑,佯装严肃地说:“人家那叫红粉团,往后,要称刘团长。”

    “是!”四只眼明知白健江话中有话,但还是严肃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喊了一

    声。沈猛子没理他,这事太过蹊跷,一时半会,他还转不过弯来。

    沈猛子和白健江都小瞧了刘米儿,刘米儿暗中派老虎营和机枪队越过红水沟,目的就是想让屠兰龙知道,娘娘山的红粉团有意要增援72团。刘米儿料定,只要屠兰龙得到情报,十有八九就会选择撤兵。他不是傻子,如果红粉团真跟72团联起手来,纵是他屠兰龙拥兵十万,想要米粮城太平,那也是一句空话。屠兰龙果然聪明,还未等刘米儿的机枪队和老虎营抵达奇女峰,五峰岭下的43旅就悄悄往后撤了。刘米儿得知消息,得意地笑出几声。一场箭在弦上的恶仗,就让她这么轻轻一动作,无声无息给化解了。

    老虎营和机枪队按照她的吩咐,直等43旅全部撤走,河畔的112旅也往后退了有几百米,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原路返了回去。当然,过一趟红水沟不容易,怎么也得给72团留下点礼物。刘米儿将两个月前从屠兰龙手下52旅缴获的机枪还有弹药留了一部分给沈猛子。她相信,沈猛子看到这些礼物,一定会震惊。

    她要的就是这效果。她现在面对着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随时都可能成为敌人,也可能成为朋友,这要看他们如何对待她,更要看米粮山的形势怎么发展。在她作出明确的判断前,她要先把他们搞乱,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当土匪就得有当土匪的智慧,刘米儿占山为王十多年,老司令屠翥诚都拿她没办法,迫不得已跟她签了君子协定,井水不犯河水,隔空,还要给她的红粉团一点甜头,她靠的,就是女人的智慧。

    这真是奇迹,半夜工夫,72团面临的危机不但化解,还意外收获了一批枪支弹药。沈猛子甭提有多高兴,连夜派人将刘米儿送来的礼物扛了回来。战事算是稍稍松动了些,接下来,就得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忙碌了一宿,沈猛子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白健江抢在他前面,斜靠着窑洞打起了鼾,他把白健江抱到草铺上,自个脱了鞋子,心想打个盹吧,头还没搁稳,令人沮丧的消息就到了。

    此时已近天明,稀薄的震光穿透浓雾紧锁着的山脉,把点点亮光洒下来,大地显出从未有过的安详。战士们横七竖八倒在山坡上,头枕着枪,呼呼睡了,鼾声取代了炮火声。

    个子矮小的石润带着一身夜气,踉踉跄跄地从谷河的方向跑来,他累极了,也惊恐极了,仓皇而跑的姿势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眼看步子就要到临时指挥部那孔窑洞前了,居然连着绊了几跤。这几跤摔得石润眼睛里直冒金星。他在地上痛苦地坐半天,爬起来,用力揉揉眼,才发现绊他的不是什么物件,是躺在地上打鼾的72团战士。

    “怎么睡着了,怎么全睡着了?!”石润跺了几下脚,嘶着嗓子喊了一句,猛一用力,踹醒了脚下的六营长兰校石。兰校石也是刚迷糊着,屁股上挨了一脚,醒了,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刚要张口骂,

    见是石润,一骨碌翻起身:“石石参谋,你这是从哪儿来?”石润的样子的确让兰

    校石想不出他应该从哪里来,兰校石见过的逃兵,大约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团团长呢,带我去见团长!”石润结巴了一下,然后鼓起精神说。兰校石感觉不妙,没再多问,带石润进了窑洞。这个时候的沈猛子已经荷枪站在了窑洞里。“什么事?”他的声音里有一股本能的警觉。“团团长,不好了,政委他”小个子石润有结巴的毛病,如果不是有这

    个毛病,他可能早当参谋长了。据说他在好几次紧要关头,就因为结巴,坏了自己的前程。后来部队休整时他看过郎中,一度时期还真不结巴了,没想到了72团,老毛病又犯了。

    “不要急,慢慢说,政委怎么了?”沈猛子舀过来一碗水,递给石润。与其说他是想借这碗水安慰石润,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石润的慌乱惊着了他。舀水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猜到事情的结局。

    石润感激地接过水,他真是渴了,喉咙里往外直冒烟。这时候白健江也被吵醒了,一看石润那副狼狈相,鼻孔里哼出一声,想也没想便

    说:“还能怎么,让人家俘虏了。”“健江!”沈猛子喝住白健江,情急的目光重又落在石润脸上。石润牛饮一样喝光了那碗水,抹把嘴说:“谭师长把政委留下了。”“留下了?”沈猛子没听明白,白健江倒是听得十分明白,他半躺在草铺上,懒洋

    洋地说:“客气了吧,石大参谋说话越来越讲究了。”

    “老白!”沈猛子又喝了一声。白健江噌地起身,提起双盒炮,屁股一甩走了,临出窑洞还没忘在枪口上吹上一吹。石润脸上泛过一道子红,刚才他本来是想实话实说,可白健江在场,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要是说出来,还不知白健江怎么羞辱他。等白健江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吞吞吐吐道:“团长,我们我们让姓谭的坑了。”

    “呵呵,开玩笑吧,石参谋。”沈猛子也学白健江那样,提起手里的枪,冲黑幽幽的枪口“噗”地吹了一下,塞胳膊底下一擦,边把玩枪边冲石润苦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石润的脸就臊得不知往哪放了。他在湿扑扑的地上站半天,扑通一声,蹲下了。沈猛子别扭地转过脸,不敢看石润那熊样儿,但心里恨不得冲这个败兵踹上十脚。如果换了以前,他做大当家的那会,哪个觍脸鬼敢这么不知羞耻地回来,没准儿一激动,他手里的歪把子就能走火。今天不行啊,他是共产党的团长,带的是共产党的队

    伍,他得克制。

    但能克制得了?

    “说吧,是红的还是白的?”沉默了半天,他终于恨恨吐出一句。

    “啥红的白的?”石润大睁着双眼,一副不解的样子。这也难怪,他的经历远比沈猛子们简单,也纯粹,沈猛子说的话,一半他听不懂。

    “操蛋!”沈猛子心里恶了一声。这是当土匪时的行话,跟着傅将军干时,他们也常说,彼此都能听得懂。所谓红,就是对方很友好,虽然不打算跟你合作,但也不伤害你。古书上称这个叫“两军交战,不伤来使”至于白,那就是另码事了,轻者,留你做人质,让你死了念头;重者,怕就得见刀见枪。沈猛子懒得解释,他就不明白,像石润这么聪明的人,脑子里咋就老是缺根弦!

    他曾再三提醒毕传云,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打江山平天下,靠的是枪杆子,还有硬功夫。如果单使些小诡小计就能把对方瓦解掉,对方岂不是草包一个?谭威铭谭师长绝不是草包,他是11集团军的中坚,是老司令屠翥诚的心腹,11集团军有今天这个成就,谭威铭至少有一半功劳!沈猛子虽是没跟谭威铭交过手,但谭师长的大名,他还是如雷贯耳,从不敢小瞧。毕传云仗着在唐培森手下做过几年参谋长,还读过几本兵书,有文化,口气就大得能把天爷吞下。聪明反被聪明误,毕传云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提前成为谭威铭谭师长的“俘虏”!

    “娘的,丢脸!”沈猛子吐了一口痰,这痰憋嗓子里很久了。

    石润说,之前他们到刘集,都是跟一个叫老黄的人联系。老黄跟毕传云是老乡,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两人是同一年离开老家的,后来毕传云参加了共产党,老黄却跟着谭威铭远走了。直到谭威铭投了老司令屠翥诚,老黄才算安定下来。老黄这人思想进步,是他主动提出劝说谭威铭倒戈的,毕传云和石润都把希望寄托在老黄身上。没想这次下山,跟老黄联系不上,他们在刘集秘密活动了两天,想找到一条接近谭威铭的捷径,不知风声怎么传进了谭威铭耳朵里。前天夜里,老黄手下一个营长突然找到毕传云,说老黄出事了,要他们赶快离开。毕传云笑了笑,认为事情没那么严重。谁知营长走后不久,他们住的那户人家的院子突然被包围,石润刚要冲出去,谭威铭的副官在十多个人的簇拥下闯了进来。石润他们几乎没做抵抗,就被带走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沈猛子疑惑地问。

    石润结巴了几下:“是是他们放我回来的。”

    沈猛子便坚信,谭威铭要跟他来白的,想拿毕传云做人质,要挟72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心里恨着毕传云,嘴上却问:“条件?!”

    石润暗自一惊,沈猛子真是够毒,三言两语,就能击中问题的要害。

    “要我们退回到华家岭。”石润满脸愧色地道。

    “退回华家岭?!”沈猛子差点咆哮起来“让我退回到华家岭,他想得也太美了!”

    “狗日的谭老虎,看我怎么收拾他!”白健江不知啥时已走进窑洞,鄙视地瞅了石润一眼,比沈猛子更愤怒地说。谭老虎是谭威铭的外号,白健江曾在他手下干过,对他的老谋深算,深有领教。毕传云落他手里,定是凶多吉少。

    石润脸上越发无光,作为旅长唐培森手下的高级参谋,一个担负着特殊使命的共产党人,出此洋相,实在说不过去。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说:“团长,副团长,12师扣下的可是政委啊。”

    “政委怎么了,是他自找的!”白健江向来不把石润跟毕传云放眼里,他对毕传云的颐指气使早就忍无可忍,今天他可以好好发泄一通了。

    沈猛子摆摆手,止住白健江。现在不是乱发牢骚的时候,更不是互相拆台的时候。他得认真想一想,认真想一想啊。

    这个上午,对沈猛子来说非常漫长。安顿好石润,跟白健江简单扯了几句,见白健江说出的话非常过激,知道这事没法跟他商量,借故让他去前沿阵地,把他支走了。白健江一走,沈猛子的心,就重了,沉了,透不过气儿来。

    这算哪门子事啊,正面的威胁刚刚解除,还没松下一口气,侧面的威胁又来了。他知道,谭威铭所以迟迟不跟毕传云会面,是压根对毕传云的起义不感兴趣。毕传云把事情想得太理想,也太简单。单靠一个老黄,就能说服谭威铭?他敢断定,副官带人请毕传云的时候,老黄早已蹲了禁闭,弄不好,这件事他能把命搭上!这是在打仗,不是绣花做文章。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下难的是,搞不清谭威铭跟屠兰龙的关系僵到啥程度。屠兰龙受命进驻米粮城,接管11集团军,最不服气的,就是谭威铭。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屠兰龙担任11集团军总司令后,整个米粮山区,吵得最凶的,就是他跟谭威铭的关系。两个月前刘米儿也跟他说过这事:“等着看吧,一山藏不了二虎,弄不好哪一天,他们内部就得打起来。”刘米儿说这话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毕传云所以对谭威铭抱希望,也是看中这一点。但,传说归传说,不足可信。沈猛子怀疑,11集团军在放烟幕弹,谭威铭未必就真不服气屠兰龙,就算他心里有想法,依他对屠老爷子的忠诚,也会给屠兰龙面子的,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僵。

    难题便有了。如果谭威铭跟屠兰龙在这段时间化解了矛盾,谭威铭就会不顾一切帮屠兰龙化解危机,那么,华家岭这块地盘,72团就退定了。

    谭威铭的12师一旦从侧翼发起攻击,72团处境将不可想象!

    不可想象啊——

    沈猛子再次叹出一声。

    窑洞里闷了有足足一个时辰,沈猛子感觉快要被沉闷的空气压垮了。他起身,心情沉重地走出窑洞。外面阳光灿烂。这一天的米粮山,阳光居然是那么的艳,那么的绚烂。站在窑洞前的山坡上,凝望着远处的米粮城,沈猛子心情起伏,像有千军万马在内心里打仗。这座城,在屠老司令手下平平静静了十多年,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就连土匪刘米儿,也不愿骚扰。她给手下定下三条铁律,绝不允许无端骚扰米粮城,不许无端骚扰百姓,不许无端向11集团军挑衅。可现在,他把炮火带到了米粮山,带到了米粮城,难道真要让这座号称世外乐园的古城陷入到纷乱的战火中?

    沈猛子思考着,他本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13岁从老家坝子营跑出来,跟着二瘸子闯荡世界,先当土匪后当兵,干的净是跟枪把子有关的事,慢慢地,性格脾气也变得跟他手里的枪一样,该走火就走火,该上膛就上膛,很少有犯惑或困顿的时候。自从吃了那次败仗,进而被18集团军收编,沈猛子突然发现,自己爱琢磨一些事了。以前从不打脑子里过的东西,如今他都要过三遍以上。还有,他对战火,对战火中那些惊慌四散的人群,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以及在炮火中倒下的一具具尸体,开始有一种恐惧,一种震撼,甚至,有了罪恶感。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啊,以前玩枪把子,图的是过瘾,图的是那股豪气,那份做男人的爽快劲!现在,他忽然觉得有了负担,手里的这把枪,重了、沉了,仿佛,多加了什么。又仿佛,也变成一个有性情的家伙,不再听任他随心所欲地摆布了。隔空儿,还要跟他较个劲,让他提也不得放也不得,举着它,半天竟想不明白应该对准谁。

    娘的,越来越变得像个娘们了,再这么下去,不用别人要他的命,自己就把自己的命要了!

    沈猛子愤愤一甩头,很不甘心地收回目光,本想掉头进窑洞,目光却再次被脚下的山峦吸住了。山峦起伏,逶迤不绝,米粮山像一条巨大的蟒蛇,在他视线里以近乎飞腾的姿势,昂首摆尾,虎虎地飞向远方。远处是黄河,是他的坝子营,家。

    家啊!

    后来沈猛子忽然就想到一个问题,这座山难道真的是他沈猛子的墓穴,72团的全体将士,难道真要在这儿殉难?还有,到底有没有理由,跟山下11集团军的弟兄干下去?就算他现在是共产党的队伍,是革命军人,那也不应该这么永无止息地把枪口对准自家人啊!

    4

    部队是分次序往后撤的,白健江一开始暴跳如雷,声称谁敢让他后撤一步,他手里的歪把子就跟谁急。沈猛子耐心跟他说半天,越说他越急,没办法,沈猛子只能按军规命令,让他先带两个营往后撤。白健江再倔,军规还是要遵守的,只要沈猛子板起脸,以团长的身份命令他,他还是乖乖服从。老乱就不一样,他的性子远比白健江烈,也比白健江缺少城府。一听往后撤,他先是跑进窑洞,冲石润猛发了一通火:“操他奶奶的,都是你这龟儿子!”气撒得差不多了,又冲沈猛子吼“要撤你们撤,我老乱还没熊包到给人当孙子的份上!”

    “你以为我愿意当孙子?”沈猛子瞪住老乱,这个时候他的心情特别复杂,他渴望老乱跟白健江能理解他,支持他,但这很难。

    “那是你的事,想让我老乱撤,没门!”

    “反了你了,这是命令,马上撤退!”时间紧迫,如果不及时给山下的12师亮出一个态度,谭威铭的部队一旦开上山,两军之战将不可避免。

    “我不撤!”老乱吼了一声。见沈猛子怒沉着脸,又道“他当俘虏是他的事,跟72团没关系,少了他,我还心静点!”

    这话就过了,不管咋,毕传云是团政委,是代表旅长唐培森来监督72团的。沈猛子最怕唐培森对他和72团有想法,老乱这话如果传进唐培森耳朵,后果将很严重。唐培森虽然治军有方,但疑心很重,你不给他机会,他还天天找你麻烦呢,要是真撇下毕传云不管,怕是他一道命令下来,就能把沈猛子他们的职全革掉。

    72团说到底是败兵啊,是归人家改造的部队。

    “你个猪脑子,想事就不能远点?!”沈猛子又道。

    “我想不远,要撤你们撤,大不了,我到娘娘山投奔土匪去。”

    “混蛋!”沈猛子被激怒了,如果刚才老乱的气话他还可以容忍的话,这句,就怎么也不能容忍了。

    “下了他的枪,带他走!”他冲警卫兵吼了一声,掉头就朝山上去。

    身后传来老乱狼嗥般的叫声,夹杂着警卫兵制服他的声音。老乱已经不止一次让沈猛子下枪了,最严重的时候,还关过他禁闭。沈猛子想起平型关战役前,老乱曾在禁闭室里面壁三天,最后苦苦哀求他的情景,禁不住就扑哧笑出了声。这个惹事桶子,有时其实挺可爱。

    白健江极不痛快地带着一营二营撤出阵地后,沈猛子接到侦察兵的报告,刘集的12师果然开始动作,派出两个旅的兵力,往五峰岭方向移动。又是半小时后,一直按兵不动的112旅也悄悄往五峰岭右翼移动,显然,这是提前就商量好的策略。如果72团不按谭威铭提出的要求退回华家岭,那么,112旅和12师将很快形成一个包围圈,落到五峰岭上的炮弹,将远不止跟43旅作战时那么容易抵挡。

    这仗打不起啊!沈猛子悲凉地叹了一声,带着剩下的六个营还有敢死队,往华家岭撤去。

    山野上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悲壮的气氛令人绝望。

    更令人沮丧的是,沈猛子他们刚刚撤回到华家岭,312旅旅长唐培森就发来急电。对72团有操控大权的312旅旅长唐培森一改过去的强硬口吻,破天荒地用了近乎商量的语气,说前方战事吃紧,谷城难守,要沈猛子跟72团暂停对米粮城的进攻,保存实力,以俟再战。

    拿着这封急电,沈猛子忽然就意识到,谷城失守了。

    半个月前,沈猛子便得知,日本军新组建的13师团派出一支特遣队秘密渡过长江,朝谷城方向进犯。目的就是想抢先占领谷城,进而打通进犯米粮山区的通道。负责把守谷城的是国民党阎长官部所属的126师和137师,以两个师的实力,严防死守谷城,应该没有问题。可惜,阎长官是个表面上抗日背后却时时刻刻想着保护自己的人,指望他阻挡日本人,难!沈猛子苦苦一笑,极为悲凉地摇了摇头。

    126师和137师一枪不放的可能都有!这种事儿,以前不是没有过,多。要不,日本人哪能这么猖獗。日本人打的,就是咱中国这根软肋啊。不抵抗主义,沈猛子心里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牙齿已然咬在了一起。

    不能抱幻想了,恶仗就在眼前。谷城离米粮山顶多也就三百里路,猖狂的日本人眨眼之间就能将铁蹄踩到!

    此时,白健江正跟老乱做工作。沈猛子强令撤兵,令老乱十万个想不通,人虽是到了华家岭,心,还留在五峰岭上。撤退的路上他就满嘴怨言,这阵,更是火冒三丈。他大骂毕传云是个废物,猪狗不如,害得72团再次受辱。接着又骂沈猛子,说他胆子越来越小,比娘们还娘们,居然对唐培森言听计从。

    “姓唐的算哪门子东西,老子72团的事,跟他有jī巴关系!”

    白健江劝半天,不见他冷静,索性点上烟抽,看着他发作。等他发作得差不多了,笑眯眯说:“怪话说完没,说完修工事去。”

    “修卵的工事,都装龟儿子了,还修工事干屁用!”骂着,人却往外走。出山洞不远,又冲前面修工事的六营长兰校石发火了“你草包啊,没见过枪子儿怎么飞来的?挖深点!”兰校石因为之前拥护过毕传云,这次事又因毕传云而起,自觉理亏,不敢跟他计较,跳进战壕虎虎地抡起锨来。

    就在这时候,警卫兵跑来叫白健江,说团长叫他。

    白健江气喘吁吁来到沈猛子这,沈猛子正冲一张地图发呆。

    “怎么了,大当家的?”

    “健江,快来看。”沈猛子冲白健江一招手,白健江几步跃过去,就见那张陪伴了他跟沈猛子多年的地图上又多出两个红圈来。

    “健江,我敢料定,日本人已占领了谷城,126师和137师这两股草包队伍,这阵儿准在麦河一带休整。”

    “你是说他们要溜到大后方?”白健江警惕地抬起眼,麦河像一条柔软的手臂,轻轻环抱着谷城。沈猛子手指的地方,在谷城南侧。离谷城大约一百里地,再往南走,则是被称为天险的九龙山。如果126师和137师跟日本人达成某种协议,那么,九龙山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让出他们把守的谷城,让日本人在那儿休养生息,缓足了劲,再朝米粮山区扑过来。而126师和137师退守的九龙山,日本人是看不到眼里的,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的日本人不会傻到派重兵去攻一座空山,他看中的是米粮山区,以及米粮山区通往辽阔中原的这条大通道。

    “狗娘养的,他们真敢弃城?”白健江虽是恨着,心里却还对126师和137师抱有一丝幻想。

    沈猛子给他拿出了那份急电。白健江看后,哑巴了。

    白健江也是聪明人,唐培森用这种不痛不痒的口气,说这种貌似关心实则令人泄气的话,一定是发生了不可预料的事。

    “大当家的,我们得提前想办法啊。”

    “想啥子办法?”沈猛子困顿的目光盯住白健江。

    “我也说不好,不过傻守在这里,不是上策。”白健江有他自己的担心,如果日本人的铁蹄践踏过来,山下的谭威铭也来个不抵抗,那么,72团将直接对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凭一个团的力量,跟日本人一个师团干,72团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三天。还有,米粮城内的屠兰龙,会不会借机再向72团发难?要知道,上次平型关之战,屠兰龙带领的24师,奉行的就是不抵抗主义。屠兰龙会不会拿72团跟日本人做交易?

    “不守?不守退到哪里去?”沈猛子像是自言自语。

    “退是不可能,咱不能做孬种。我在想,能不能抢先一步,把弟兄们带到奇女峰去?”

    沈猛子果断地摇头。退出五峰岭,已经伤了弟兄们的情绪,但这是为了毕传云,为了避免跟山下的屠兰龙还有谭威铭发生更大的冲突,多少还能说得过去。现在再退到奇女峰,不但弟兄们接受不了,他沈猛子也接受不了。这一退,他们就成了事实上的逃兵,仗还未打,就证明已怕了小日本。他沈猛子怕谁也不能怕日本人!

    “健江,奇女峰这个梦,只能留待以后了。眼下你我得想出办法,尽快摸清城内屠兰龙的意图。姓屠的这次要是不抵抗,你我就算是钻进十八洞,小日本照样会拿炮弹把咱轰出来。”

    这倒也是实话,奇女峰十八洞虽然险要,但它不能拯救72团,而且,白健江也很久没去过奇女峰了,那儿到底可不可靠,他心里也不大有底。

    他自觉地闭起嘴巴。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都紧闭起嘴巴,怕自己一多嘴,会乱了沈猛子的谋略。

    半天,沈猛子用火辣辣的目光盯住他,半是征询半是自信地说:“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你是说?”

    “下山,找谭威铭!”

    “这”“来不及犹豫了,你留在山上,让弟兄们抓紧做好工事,想办法补充一些弹药,我跟老乱下山去,会会姓谭的。”

    “不行!”白健江坚决地回应了一声“眼下是啥时候,你怎么能离开,要去也是我去!”

    “又争了是不?”沈猛子轻轻一笑,又道“你去了,怕姓谭的不欢迎。”

    “他敢?!”白健江嘴上虽硬,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在谭威铭谭师长面前,他和老乱真还不够分量。

    两个人正争着,侦察兵四只眼跑进来说,山下有人送来一封信,是谭威铭写给沈猛子的。

    “信呢,快拿来。”

    四只眼一招手,进来一个农夫模样的中年男人,自称姓赵,他冲沈猛子深深鞠了一个躬,又冲白健江施了礼,不慌不忙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双手呈给沈猛子。

    沈猛子迅速打开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白健江内心紧绷着,猜不透这个姓赵的中年男人会给他们带来好运还是灾难。

    一团愁云从沈猛子脸上缓缓化开,紧跟着,笑颜露了出来:“太好了,健江,你快来看。”

    等白健江看完,两人脸上,就都成了同一颜色。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

    12师师长谭威铭是在次日上午九点见到沈猛子的。之前他刚刚跟毕传云毕政委上了一堂课。谭威铭看来,毕传云这种人,是典型的政治脑子,如果把他跟重庆蒋委员长身边的某些人放一起,可能他的作用会更大一些,发挥也会更出色。可惜眼下是在米粮山,是两军,不,三军真刀实枪接火玩命的地方,这种人,就不大合时宜了。师长谭威铭甚至觉得,面色白净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的毕传云,给人一种政客的嫌疑,不像个带兵打仗的。谭威铭不喜欢这种人,当然,他不会把这种不喜欢挂在脸上。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加上眼下形势也不容许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必须巧妙地平衡自己跟周边几股势力的关系,进而最大可能地化解自己的危机。

    危机令他不安,也令他焦躁。

    按理,谭威铭谭师长是不该给毕传云上课的,没那个必要。谭威铭做事做人有个原则,不感兴趣的事,不做;不感兴趣的人,不交。遇上提不起兴趣的人,骂都懒得骂,甭说费上心思上课。毕传云不一样,太刚愎自用了,他的刚愎自用简直让人受不了。谭威铭对政治或政党不感兴趣,他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带兵。可毕传云偏是一个对政治抱有狂热激情的人,先是通过老黄,费尽心机劝说谭威铭受降。亏他们想得出来啊,他谭威铭能是一个受降的人么?宁死不屈,这是他16岁时就发过的誓,到现在,这誓言也没动摇过。堂堂11集团军副总司令、12师师长,屠老司令一生最最器重的人,居然要给毕传云代表的力量受降。谭威铭差点没笑破嗓子。笑完,就觉被人污辱,被人调戏。但他没发作,还是一如既往对老黄好。老黄救过他的命,在炮火中用身体替他挡住过流弹,还有一次,背着他一气跑了三十里地,把受伤的他背进了乡野郎中家,晚一点,他的血就流干了。冲这点,他得对老黄好,怎么好也不为过。但老黄中了魔,被毕传云赤化了,现在又来赤化他。这个傻子!谭威铭败兴地一笑,就把老黄所有的努力笑没了。毕传云不甘心,又打出了手里第二张牌,这张牌一打,谭威铭就忍无可忍了。

    毕传云打第二张牌时,已经被他请到了谭公馆。请是相对礼貌的一个词,说难听点,毕传云已经做了他的俘虏。这种人做俘虏真是太容易,冲这点,谭威铭就能一百个一千个嘲笑他。可惜,谭威铭还没来得及嘲笑,甚至也没打算嘲笑,毕传云竟恬不知耻地率先嘲笑起他来。

    “谭师长,请我来,到底有何用意啊,不会这么快就同意我的建议了吧?”毕传云大大方方接过勤务兵递过的茶,屁股往椅子上一搁,目空一切地说。

    “你说呢,毕政委?”谭威铭站着,他想不通像毕传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自信,又有什么理由不把别人放眼里,难道真就如老黄所说,是他那个主义让他变成这样的?

    不可理喻!

    “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谭师长,再不谈,怕就没了机会。”毕传云呷了一口茶,声音依旧被自信撑得饱满,听了让人想打嗝。

    谭威铭仍旧站着,没说话。谭威铭有个习惯,喜欢看人表演,表现得越火爆,他看得越从容。这中间他的目光一直很谦和,甚至流露出一层欣赏,但绝不陶醉。有次他在刘集的庙会上看耍猴,耍猴人耍得真是精彩,猴子在他的皮鞭或断喝下,又翻筋斗又爬竿。谭威铭已经觉得猴子耍得很不错了,耍猴人的鞭子还是不停下来。后来耍猴人说,要让公猴和母猴来个绝活。谭威铭便丢了几个铜钱,想欣赏一下绝活。原以为是让公猴和母猴当众搞那个,这样的耍法他以前在一个叫文庄的庙会上看过,恶心,却能为耍猴者带来不少铜板。那天没,那天耍猴者竟让母猴扇公猴耳光,他的锣响一声,母猴扇一下。锣响得重,扇得就重,响得急,扇得也急。扇了公猴还不能还手,还要赔着笑,谭威铭的确看到公猴笑了,公猴边笑边给母猴作揖,意思无非就是说,你扇得好,再扇一下。紧密的锣声中,母猴的双臂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公猴揖都来不及作了。围观者的哄笑能把庙会的兴奋声压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鼓舞起来。谭威铭欣赏不下去了,转身要走,却听耍猴者说:“不要走啊,公猴要是扇起来,那才好看!”

    谭威铭腾地转身,一双虎眼恐怖地瞪住耍猴者,手下意识地就摸到了枪上,就在他拔出枪的一瞬,一个妇女冲上去,扇了耍猴者一记重重的耳光。这个耳光等于是救了耍猴者,谭威铭摸在枪上的手缓缓松开。败兴地看了一眼即将垂落的太阳,跟同样穿着便装的警卫说:“带他回去!”

    那个耍猴者让谭威铭在军营里关了一个月,一个月里他只做一件事,扇自己的嘴巴。再后来,他的胳膊肿得抬不动了,谭威铭才安排给他一档子事,让他穿上军装,天天在刘集巡逻,如果刘集再敢有谁耍猴耍狗,他就得回到军营里再扇自己。

    谭威铭分了一会神,见毕传云还在喋喋不休,大谈他的主义,谭威铭叹了一声,啥也没说离开了那间屋子。当夜,他下命令,将关了禁闭的老黄放了出来,安排给他一件事,让“主义”两个字从毕传云嘴里消失。这是昨晚的事,也就是沈猛子跟白健江在山洞里看他那封信的时候。今天一大早,他抱着一丝侥幸来到公馆客房,想看看老黄一晚的成绩咋样,谁知,毕传云开口就跟他提了一个人,这人的名字他听过,做的事他也知道。毕传云将这个在党国内部有着神秘色彩和复杂身份的人物当成第二张牌,打给了他。

    他怒了!

    一气冲毕传云上了半个小时的课,中心内容却用一句话就能概括:这个世界上,主义救不了国也救不了民,要救自己,还得靠骨气!

    毕传云哈哈大笑,谭威铭真是奇怪死了,这种时候,毕传云还能笑得出来。他边笑边说:“骨气,谭师长,日军压境,你又四面楚歌,我看这一次,你的骨气还能硬多久?!”

    “关起来!”谭威铭丢下三个字,一脚踹开门,走到了阳光里。谭公馆后面这些客房实在是太阴太潮湿了,谭威铭心想,真该把那几棵大树砍掉,不要再让它遮挡了后院的阳光。就在他反复琢磨“四面楚歌”这四个字时,副官耿鹏程神采飞扬地走过来,冲他报告,沈猛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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