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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起先,斯图听到狗叫声时并没有太在意;这种情况在晴朗的夏日上午是经常发生的。他刚刚穿过新汉普什尔州南拉伊盖特镇,眼前的公路在美丽的乡间蜿蜒向前,阳光穿过路边的榆树洒向路面,给路面铺上了一层晃动着的硬币大小的光斑。路两旁生长着密密的灌林丛——有郁郁葱葱的盐肤树、桧树以及其他许多他叫不出名的灌木。品种之多,令他眼花缭乱,他熟悉东德克萨斯的植物,那里路边的植物种类没有这里多。在他左边,一堵古老的石墙在灌木丛中蜿蜒穿行,时隐时现。右边,一条小溪欢快地向东流去。灌木丛中不时有小动物跑动(昨天,一条硕大的母鹿站在302号公路白线上尽情地吸吮着早上的空气,这一景象使他看呆了。),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这种声音的衬托下,狗叫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他又走了大约1英里才突然意识到那条狗(听声音,它已经离得很近)不管怎么说一定不同寻常。自打离开斯托威顿后,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条死狗,但没有见到一条活狗。因此,他想到流感杀死了许多人,但不是所有的人。显然,流感也杀死了很多狗,但仍有狗还活着。可能这条狗现在很怕见人。当它嗅到他时,它很可能钻进灌木丛中,并冲着他狂吠,一直到斯图离开它的领地才会停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背囊的背带,叠了两块手帕垫在背带压着的肩膀上。他穿了一双乔治亚靴子,3天的旅程下来,鞋底的纹路快要磨秃了。他头上戴着一顶入时的红色宽边毡帽,背肩上斜挎着一支军用卡宾枪。他没想到会碰到杀人犯,但他还是朦朦胧胧地感到,带枪是个不错的想法,可以打一些野物。昨天他还真看到了野物,仍还活着,而他竟因吃惊和高兴而忘了开枪。

    现在行囊又舒适地伏在他的肩上,他继续沿着公路向前走去。从狗的叫声中听得出,它好像就在下一个转弯的地方。斯图想,可能我会看到它。

    他选择了302号公路,向东走去,因为他认为这终将会把他带到海边的。他还为自己制定了类似计划的东西:到了海边后,我将决定我要干什么。到那时,我会忘记发生过的事。现在已经是第4天了,长途跋涉像是一种治疗的过程。他曾想过骑一辆十速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但最后还是决定走着去。他过去一直喜爱长途徒步旅行,而且他的身体也渴望锻练。直到他逃离斯托威顿前,他快有两个星期没有运动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开始松弛,身体也不在状态。他曾认为这种缓慢的行程迟早会使自己不耐烦的,到那时自己会找辆自行车或摩托车,可是现在他已很愿意步行,沿着这条路向东走,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想休息时就休息,或者在下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打个盹。这样做对他很有好处,渐渐地那种疯狂地想逃生的念头成为了回忆,变成了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再是使自己直出冷汗的那种活生生的东西了。上路后的头两个晚上,他还梦到了同埃尔德最后的那次遭遇,当时埃尔德来完成他的使命。在梦里,斯图挥动椅子的动作总是慢一步,埃尔德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一击,然后扣动了手枪扳机,斯图感到胸部就像挨了灌了铅的拳击手套重重的、却并不很痛的一击。他不断梦到这一情景,直到早上疲惫地醒来,不过仍为自己能活着而庆幸。昨天晚上他没有做这种梦。他对神经紧张症状戛然而止不敢相信,不过他还是认为徒步跋涉会一点一点地将这场噩梦从自己的心中排解出去。可能他永远不会彻底摆脱所有这一切,但是当摆脱掉其中的大部分时,他认为自己肯定会对今后仔细筹划一番的,不管自己能否能走到海边。

    他转过了那道弯,那条狗就在那里,这是一条金棕色的爱尔兰长毛猎犬。一看见到斯图,它就欢快地叫着,沿着公路向他跑了过来。它的爪子敲击着路面发出滴滴达达的响声,尾巴兴奋地摆动着。它一跃而起将前爪搭在了斯图腹部,动作之猛令斯图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慢点,小伙子。”他咧着嘴笑着说。

    听到了他的声音,那狗叫得更欢了,又向上蹿了起来。

    “科亚克1一个声音严厉地喝道,斯图吃了一惊,四顾而视。“下来!别去打扰这位先生!你会弄脏他的衬衣的!可怜的家伙1

    科亚克站到了公路上,夹起尾巴,围着斯图转了起来。夹着的尾巴仍兴奋地摆动着。

    现在他可以抬起头看看科亚克的主人了。这是位60来岁男子,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毛衣,下穿一条褪了色的灰色长裤,头戴一顶贝雷帽。此时,他正坐在一个钢琴凳上,手里拿着调色板,一个挂着画布的画架立在他面前。

    此刻他站了起来,将调色板放在了琴凳上(斯图可以隐约地听到他嘟囔着:“一会儿别忘了坐在上面”),伸出了手向斯图走了过来。帽子下压着的松软的灰发在微风中颤抖。

    “先生,我想你不会用枪来欢迎我的吧。格兰贝特曼,愿为您效劳。”

    斯图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那支伸出的手(科亚克此时又兴奋了起来,围着斯图蹦来蹦去,但这次它没敢跳到斯图身上——至少是现在还没敢)。“斯图尔特雷德曼。别担心这支枪。现在我人还没看够呢,不会向他们开枪的。事实上,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想来点鱼子酱吗?”

    “从来没吃过。”

    “那这次就来点尝尝吧。如果你不喜欢它,这儿还有好多其他吃的。科亚克,别跳了。我知道你又想跳到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管着点自己。记住,科亚克,能管住自己是高贵与下贱的标志。管着点自己1

    科亚克乖乖地坐了下来,开始张着嘴喘气。它龇牙咧嘴的样子就像在笑。斯图从以往的经验知道,这种面带笑容的狗要么是只咬人的狗,要么是只非常好的狗。而这条狗不像是咬人的狗。

    “我请你吃午饭。”贝特曼说“你是我上星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愿呆会儿吗?”

    “很愿意。”

    “南方人,对吗?”

    “东德克萨斯人。”

    “东部人,我搞错了。”贝特曼对自己的判断不禁笑出了声,他转身向画架走去,一行不经意的水彩滴落在路面上。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坐在那个琴凳上。”斯图说。

    “当然不了!我才不愿坐呢,对不对。”他改变了方向,向一小块空地的后面走去。斯图看到那儿的阴影中放着一个橙白色相间的冰盒,一块看起来像白色桌布的东西盖在冰盒的上面。当贝特曼将桌布揭去时,斯图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这过去是伍德维尔圣洗礼宗教堂教会财产的一部分,”贝特曼说“我拿来用一下。我想洗礼宗教徒们是不会想念它的。他们全都去见上帝去了。至少是伍德维尔的那些教徒们全都去见上帝了。他们现在可以在那庆祝他们的相聚了。不过我想洗礼宗教徒会发现天堂令他们很失望,除非天堂允许他们看电视——可能他们在天上管它叫‘天视’——在电视上他们可以看杰里法尔韦尔和杰克凡恩佩的演出。而我们这里有的是一个老异教徒在与大自然的交流。科亚克,别踩在桌布上。管着点自己,永远记住这点,科亚克。不论你做什么,时刻记住这句话。雷德曼先生,我们到路那边洗一下怎么样?”

    “洗一下吧,斯图。”

    “好吧,洗一下。”

    他们穿过公路,在清澈冰凉的水中洗了起来。斯图感到惬意极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遇到这个特殊的人有些让人觉得近乎天意。科亚克在小溪下游饮了几口水,然后高兴地叫着窜到了树林中。它惊动了林中的一只野鸡。斯图看着那只野鸡扑啦啦地从灌木丛中飞走了,心中充满惊奇地想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莫名其妙地都很正常。

    他不太喜欢鱼子酱的味道——就像凉鱼冻——不过贝特曼还有意大利硬香肠、萨拉米香肠、两筒沙丁鱼罐头、一些苹果糊以及一大盒无花果条。贝特曼说,无花果条对肠胃不无益处。自从斯图离开斯托威顿开始他的长途徒步旅程后,他的肠胃一直不错,不过,他还是很爱吃无花果条,一气吃了6根。实际上,他每样东西都吃了不少。

    贝特曼则吃了不少沙丁鱼,在吃饭时他告诉斯图,他过去是伍德维尔社区大学的社会学副教授。他说,伍德维尔是离这儿还有6英里的一座小城(他告诉斯图:“它以一所社区大学和四座加油站而闻名。”)。他的妻子10年前就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他说,他的大多数同事都不喜欢他,而他也同样打心里不喜欢他们。“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他说“他们很可能是对的,这种可能性并不会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对这场大流感泰然处之,因为他自己终于能退休,并且可以像他一直盼望得那样全天画画了。

    他一边将蛋糕分开,递给斯图一半,一边说:“我是个糟糕的画家。不过,我对我自己说,今年7月没有人画的风景画比文学士、文学硕士、学术硕士格兰贝特曼的廉价自我旅行更美了,除了我自己的画。”

    “科亚克以前一直就是你的狗吗?”

    “不,这是一种有点令人惊奇的巧合,是不是?我想科亚克是城里的什么人养的。我过去见到过它,只是不知道它的名字,只好斗胆起了个新名字。看起来它并不在乎。请稍等一下,斯图。”

    他一路小跑地跑到了公路那边,斯图听到他淌水的声音。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裤脚一直挽到膝盖。他每只手里都拿着一盒6罐装的啤酒。

    “这原来应该是吃饭时喝的。我真蠢,给忘了。”

    “饭后喝也很好。”斯图说,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了一罐啤酒。“谢谢。”

    他们拉开了啤酒,贝特曼举起了啤酒罐说:“为我们干杯,斯图。愿我们过得愉快、心情好。”

    “阿门。”他们将酒罐碰在一起,然后喝了起来。斯图想,以前喝啤酒味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以后可能也下会那么好了。

    “你是个言语不多的人。”贝特曼说“我希望你别以为我是幸灾乐祸。”

    “没有的事。”斯图说。

    “我对这个世界存有偏见。”贝特曼说“我对这点毫不隐讳。至少对我来说,20世纪最后25年中的世界具有患结肠癌行将就木的80岁老人的一切症状。他们说,每当一个世纪快要结束时,灾难总要降临到所有西方人头上。我们总是将自己包在裹尸布中,到处哭喊自己的不幸,呜呼,耶路撒冷呜呼,克里福兰。舞蹈病在15世纪末爆发。14世纪结束时的黑死病使欧洲人几乎死光。17世纪末的百日咳,19世纪末流感的第一次爆发。现在我们已经很习惯流感这个字眼了——对我们来说,它听起来几乎就像是感冒一样,不是吗?——除了历史学家外,好像没人知道100年前的流感。”

    “在每个世纪的后30年,你们那些宗教狂就会跳出来用事实和数字来说明世界末日善恶大决战终于就要到来了。当然,这种人一直就有,不过每到世纪末,这类人的队伍似乎迅速膨涨并且他们还被许多人很认真地看待。这时魔鬼出现了。匈奴王阿提拉、成吉思汗、碎尸杰克、利泽博登。如果你愿听到话,还有我们同时代的查尔斯曼森、里查德斯佩克和特德邦迪。我同事的说法比我的更具想象力,他们认为西方人需要不时地清洁自己的结肠,在世纪末这样做可以帮助他们面对纯洁、乐观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得到了最好的灌肠剂,因此当你这样想时,你就会感到这非常有意义。不管怎样说,这次我们走近的不只是个世纪的起点,而是一个崭新的千年的开始。”

    贝特曼停下来思索了一下。

    “既然我想到了这点,因此我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再来罐啤酒吗?”

    斯图又拿了罐啤酒,心里思考着贝特曼说的话。

    “现在还没最后结束呢。”他终于说了句“至少我不这样认为。这只是是个中间休息。”

    “贴切。说得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画我的画去了。”

    “去吧。”

    “你遇到过其他狗吗?”当科亚克高兴地从公路对面路过来时,贝特曼问道。

    “没有。”

    “我也没遇到过。你是我遇见的除我之外的唯一的人,而科亚克好像是唯一的一条狗了。”

    “如果它活着的话,那还会有其他狗的。”

    “你的推理并不十分科学。”贝特曼善意地说“你是哪一类美国人呢?给我证明哪有第二条狗——最好是条母狗——这样我就接受你的推理认为还会有第三条狗。不过别向我证明有一条狗,然后再从这个前提推出还会有第二条狗。这样不行。”

    “我见过奶牛。”斯图若有所思地说。

    “奶牛,对,还有鹿。不过,马全都死了。”

    “没错。”斯图赞同道。在旅途中,他见到过不少匹死马。在有些情况下,奶牛却在开始发肿的马匹尸体的上风头吃草。“哎,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我们全都同样地呼吸,而这看起来主要是种呼吸性疾玻不过我怀疑是不是还有其他因素?人、狗和马全都会发玻奶牛和鹿却不会。老鼠刚开始也受到了影响,不过,现在好像又活过来了。”贝特曼不经意地在调色板上调着颜料。“那都是猫,都成灾了,而且据我观察,昆虫也和原来一样正常。当然,人类的小毛病看来很少影响到它们——患流感的蚊子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一点都没有道理。简直疯狂。”

    “没错。”斯图答道,一边又拉开了一罐啤酒。他的头有些微微发晕。

    “我们会看到生物界一些有趣的变化。”贝特曼说。他在把科亚克画入画中时犯了一个大错。“活下来的东西,要看看人类是否能在这场瘟疫后再繁殖起来——这得等到以后才能知道——不过,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试试看。但是,科亚克还能找到配偶吗?它还能成为一个骄傲父亲吗?”

    “上帝,我想它不会。”

    贝特曼站了起来,把画板放在钢琴凳上,随手拿了一罐啤酒。“我想你是对的。”他说。“可能还有其他人、其他狗和马。不过很多动物可能等不到繁衍就会死去。当然,可能还有一些易受感染的动物,在流感暴发时正好怀着孕。现在美国还会有不少健康妇女,她们现在的肚子——恕我不敬——就像包了馅的饺子。但是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如果将狗排除在等式之外,看起来不受感染的鹿就会疯狂地繁殖。劫后余生的人肯定不足以控制鹿的数量。会有几年时间没有狩猎季节。”

    “那么,”斯图说“过剩的鹿就会挨饿。”

    “不,它们不会的,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挨饿。无论如何在这儿不会。我不敢说在东德州会发生什么,但是新英格兰在流感爆发前就种了很多菜园,而且长势很不错。今、明两年鹿会有很多东西吃的。而以后,庄稼就野长了。7年内可能不会有挨饿的鹿。斯图,如果你几年后回来,你得推开挡道的鹿才能走上公路。”

    斯图细细地想了想。最后他说:“你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不是有意的。还有许多因素我还没有考虑,不过坦白的说,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假设在鹿的存活环境中没有了狗,或者几乎没有了狗,并将此假设推而广之,推广到其他生物之间的关系上。猫将无限制地繁殖。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刚才说过老鼠在生物关系中的数量将下降,不过还会回升。如果有足够多的猫的话,这点就会发生变化。没有老鼠的世界刚开始听着很还不错,但我对此怀疑。”

    “你刚才说人类是否能繁衍还是个问题,这如何理解呢?”

    “有两种可能。”贝特曼说“至少我现在看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婴儿可能不具有免疫功能。”

    “你是指他们一生下来就会死吗?”

    “对,或者就干脆死在子宫里了。这场超级流冒有可能对我们这些余下的人产生绝育的影响,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并非不可能。”

    “简直疯了。”斯图说。

    “腮腺炎就是这样。”格兰贝特曼平静地说。

    “不过假如那些肚子里怀着孩子的母亲如果母亲们具有免疫性——”

    “对的,在某些情况下,免疫性就像易染病那样是可以遗传的。但是并不是所有都是这样。你不能肯定这点。我想现在怀着的孩子的未来很不确定。他们的母亲具有免疫性,但是统计的数字显示,多数父亲却不是这样,并且现在都死了。”

    “另一种可能呢?”

    “我们可能会自己毁掉自己。”贝特曼冷静地说。实际上我认为这很有可能。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们太分散了。不过人类是一种喜爱群居、社会性的动物,因此,只要我们能活到相互讲述自己是如何在1990年这场大灾难里活下来的时候,我们最终将走到一起。“那时形成的多数社会可能是一些由一些小独裁者进行原始的独裁统治,除非我们很幸运的话。少数几个社会可能是开化的民主社会,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90年代到2000年左右时社会的必要条件:一个有足够的技术能够把光明带回来的社会。这点肯定会实现,并且会很容易地实现。这与核大战后的情景不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东西都不能再用了。现在各种机械都完好无缺地放在那里,等着人们去使用——当然是会使用它们的人,他们懂得如何弄干净插头,更换磨损的轴承。还剩下多少人懂得那些我们过去认为是天经地义应该掌握的技术。”

    斯图呷了一口啤酒,问道:“真这样吗?”

    “当然。”贝特曼也咽了一口自己的啤酒,然后身子略向前倾,冲斯图笑着说:“东德克萨斯州的斯图尔特雷德曼先生,我不妨为你假设一下。假设波士顿有一个甲社区,尤蒂卡有一乙社会。他们都知到对方,并且他们相互了解对方的情况。甲社区状况很好。由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恰好是康埃德公司的修理工,因此他们非常惬意地住在比肯希尔,非常富足。那个修理工知道如何使向比肯希尔供电的电厂再次运转起来。这可能不过是知道在电厂自动关机后该拉哪个闸开机。一旦发电机再次启动后,它就几乎是自动运行。那个修理工可以教会甲社会其他成员该拉哪个闸、该看哪个仪表。发电机是靠烧油运行的,而油在那里又充足得很,因为过去用油的人早就死了。因此,在波士顿,人们舒服的不得了。冷的时候有暖气御寒,夜晚有电灯为你照明读书,有电冰箱让那儿的人可以像文明人一样喝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事实上,生活就像田园诗一样。没有污染问题,没有吸毒问题,没有种族问题,也没有物质匮乏问题。金钱和以货易货问题都不存在,因为各种物资都放在那里任人们选用,对于人口减少了的社区来说各种物资够用300年。从社会学的角度说,这个社会在本质上是共产主义社会。那里没有独裁,因为那里不存在滋生独裁、贪欲、不确定性和私有制的土壤。波士顿可能最终还会由政府形式的镇议会来管理。”

    “而在尤蒂卡的乙社区没有一个人懂得如何操作发电厂发电。所有的技术人员都死了。要过很长时间他们才会琢磨出如何使发电厂运行起来。晚上要挨冻(冬天到了),罐头食品也吃完了,真是饥寒交迫。这时,一个强人挺身而出。而其余的人也愿意接受他,因为他们不知所措,饥病交加。让强人来做决定吧!他自然做出了决定。他派人到波士顿请求帮助。波士顿的人会派自己宝贵的技术员去尤蒂卡帮助他们吗?不派人去将意味着乙社区要踏上去南方过冬的漫长而危险的旅程。那么甲社区在得到消息后该怎么做?”

    “他们会派人去吗?”斯图问道。

    “见它的鬼去吧!当然不。那个技术员可能会扣留,实际上非常可能。在流感后的世界上,技术决窍可以说是金不换。按这种观点看,甲社会是富有的,而乙社区则是贫穷的。那么乙社区该怎么做呢?”

    “我想他们会到南方去。”斯图说,然后笑了笑。“可能会到东德克萨斯去。”

    “可能,或者他们可能会用核弹头去威胁波士顿的人。”

    “不错。”斯图说“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发电厂运行起来,但可以发射核导弹。”

    贝特曼说:“如果是我,才不会去为导弹去操心呢。我只要想办法把核弹头拆下来就行了,然后用火车把弹头运到波士顿。你认为那会有用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寸步不让。”

    “就算那不起作用,还有许多常规武器可供使用。正是这样,各种各样的武器散落在各地静静地等着人们去使用。如果甲社区和乙社区都拥有自己的技术人员,他们可能会由于宗教或领土或一些微不足道的理想上的差异发起核战争。想想吧,到那时,我们不是只有六七个世界核大国了,而是在美国本土就出现六七十个核国家了。就算情况不是这样,我敢肯定也会发生用石块和狼牙棒进行的战斗。但是事实是,所有的老兵都已逝去了,把他们装备留在了身后。想起来就是件残忍的事,特别当这么多残酷的事发生之后则更是如此不过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

    一阵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们听见远处科亚克在树林中叫着,时间已过正午。

    “你知道吗?本质上我是个乐观的人。”终于贝特曼开口说道“这大概是我对满足的标准不高。所以我在我这一行中不受欢迎。我有自己的缺点,我说得太多,这点你已经发现了。我还是个蹩脚的画家,这你也看到了,我过去还非常不善理财。我有时在发工资前三天靠吃花生酱三明治过日子,我在伍德维尔以在银行开户一周后,就把钱全取光而臭名昭著。不过,斯图,我从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古怪,却又快乐,这就是我的性格。造成我这样一生的唯一祸根就是我的梦想。自打儿时起,各种生动的梦就时刻在我脑海中萦绕。许多梦都令人压抑。比如一个在桥下钓鱼的年轻人伸出手抓住我的腿,或者一个巫师把我变成了一只鸟每当这时,我都想张开嘴叫喊,不过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几只奶牛钻了出来。你做过噩梦吗,斯图?”

    “有时做过。”斯图答道,此时他想起了埃尔德,以及埃尔德如何在他的噩梦中伏击自己,想起了没有尽头、被荧光灯的冷光照亮、充满着回声的走廊。

    “你知道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时常做有关性的梦。时常出现这样的梦境:梦里同我在一起的姑娘会变成一只蛤蟆,或一条蛇,有时甚至是一只正在腐烂的尸体。当我长大后,我常梦到失败,梦到自己在堕落,梦见自杀,梦到可怕的意外暴死。其中一个反反复复做的梦是我正在被一架加油站的电梯慢慢地压死。我想这些都是钓鱼梦的变种。我确实相信这类梦是心理学上的催吐剂,做这样梦的人会受上苍的庇护,而不是受到诅咒。”

    “如果你忘掉它,它就不会越积越多。”

    “没错。有许多种圆梦的方法,弗洛伊德算是最著名的一位了,不过我一直认为它们只是起到简单的清除功能,没什么太多的作用,梦只是心理学家减少压力的途径。而那些不做梦的人,或那些醒来就把梦忘掉的人在某些方面精神上是呆滞的。不管怎么说,做噩梦唯一可行的补偿就是醒过来,意识到这只是一些梦而已。”

    斯图笑了笑。

    “不过不久前,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像被电梯压死这类的梦,它总是不断的重现,但与最近做的梦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与我以前做过的梦也不一样,又有些相似的地方。就好像好像它是所有噩梦的浓缩。当我醒来的时候,心情糟透了,就仿佛那不是个梦,而是某种幻觉。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疯狂。”

    “到底是个什么梦。”

    “有关一个男人的梦。”贝特曼平静地说“至少我认为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一个很高的建筑顶上,或者是站在一个悬崖上。不管是什么,反正它很高,离地足有几千英尺。当时已几近黄昏,太阳正在落下,但他向东方望着。有时他好像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身穿着黑色粗斜纹夹克,不过更多的时间他像是裹着一身长袍,头上戴着兜帽。我从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不过我却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他长着一双红眼。而我觉得他在一直寻找我,并且迟早他会发现我的,要么我得身不由己地走到他面前而那意味着我生命的终结。因此,我想大声叫喊”他不安地耸了一下肩停了下来。

    “这时候就醒了?”

    “对。”他们看着科亚克颠颠地跑了回来。科亚克把鼻子伸到了铝盘子里吃完了最后一点蛋糕,贝特曼拍了拍它。

    “算了吧,这只是个梦。”贝特曼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当他膝盖快伸直时,又向下缩了一下。“如果我接受心理分析的话,那些家伙准得说这个梦反映了我潜意识的恐惧,害怕某些会让所有这一切再次发生的领袖人物。也可能是对技术的恐惧。因为我确实相信所有发展着的新社会——一至少在西方如此——会把技术当作他们的基矗这很可悲,本来不必如此,但又不得不如此,因为我们解脱不掉了。他们不会记住,或者说他们不想记住我们过去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情景。肮脏的河流、臭氧层的大洞、原子弹、大气污染。他们将记住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暖暖和和度过夜晚。你发现了吧,我是一个勒德派人士。但那个梦它一直困扰着我,斯图。”

    斯图没说什么。

    “噢,该回去了。”贝特曼轻松地说“我有点醉了,我看今天下午有雷阵雨。”他走回到那边空地开始收拾了起来。几分钟后他推着个手推车回来了。他将钢琴凳降到最矮后放到了手推车里,然后又把调色板、冰盒一一放了进去,最后又将他那二流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所有物件的最顶上。

    “你一直就这样推着它走到这儿的吗?”斯图问道。

    “我一直推着它走,直到看到我想画的东西。我每天都到不同的地方。这是种很好的锻炼。如果你向东走,干嘛不跟我回伍德维尔,到我家过夜?我们可以轮流推车,我还在那里冰了6罐啤酒,可以伴着我们很舒服地回家。”

    “好,就这样。”斯图说。

    “好伙伴,我要说一路,一直说到家。你落在饶舌教授手里了,东德克萨斯佬。如果我让你厌倦了,让我闭上嘴就是了。我不会生气的。”

    “我愿意听你说。”斯图说。

    “这么说,你真是上帝派来的了。走。”

    他们就这样开始沿着302号公路走了下去,他们其中的一个推着车子,另一个人则喝着啤酒。不管谁推车,谁喝啤酒,总是贝特曼在说话,他那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科亚克在他们旁边欢快地跑着。斯图一会注意听着贝特曼的侃侃而谈,一会思绪又信马由缰不知跑到哪去了。贝特曼所描述的情景使他深感不安:几百个小部落,其中一些非常好战,这些部落住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件毁灭性的武器像小孩子玩的积木似地散布在那里。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格兰贝特曼的梦境:在高高的建筑物或者悬崖顶部站着的那个没有脸孔、长着对红色眼睛的人。他背对着落日,不安地向东方张望着。

    没到午夜他就醒了,醒来时浑身是汗,心里担心做梦时会不会叫出声来。不过在另一间屋里,格兰贝特曼的呼吸缓慢而均匀,没有受到打扰的迹象。在过道里他可以看到科亚克趴在爪子上睡着了。屋里面沐浴在明亮月光中摆设就像是在仙境里一般。

    当斯图醒过来时,手撑着坐了起来,现在又躺了下来,把身子贴到了湿漉漉的床单上,他把手臂挡在眼睛上,不愿再记起刚才的梦,但仍无法摆脱掉它。

    他在梦中又回到了斯托威顿。埃尔德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那地方是一个空荡荡的坟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开始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恐惧。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慢慢走,别跑。”但不久他就跑了起来。他的步子越迈越快,并忍不住地想回头张望,那种想弄清楚后面的声音只是回声的想法越发不可抑制。

    他经过了下个个紧闭着的办公室。门上乳白色的磨砂玻璃上写着黑色的字。他走过了翻倒的推床,走过了白裙子缩到大腿根的女护士的尸体,她那乌黑色狞笑着的脸盯着在房顶日光灯照射下发出冷光的冰盒。

    最后,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一扇扇门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他的脚在亚麻地毯上快速地跳动着。白色空心砖墙上刷着橙色箭头。路标。开始时这些路标还显得正常:“放射科”、“乙号走廊通往试验室”、“无有效证件请勿进入”过了一会他来到了这座建筑的另一部分,这部分建筑从来没看过,也不想看。墙上的漆开始剥落、龟裂。一些日光灯黑着,余下的则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困在纱窗中的蚊子。许多办公室的磨砂窗户已经破碎,透过破碎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屋里一遍狼藉,躺满了死状痛苦的尸体。到处是血。这些人不是死于流感,而是被杀死的。尸体上到处是刀伤和枪伤,还有被钝器打击才会出现的创伤。死尸的眼睛都圆睁着,突出在外边。

    他沿着一个停着的电梯中向下爬去,钻进了一条长长的四周嵌着磁砖的黑暗隧道。隧道的另一头办公室更多,门都漆得黑黑的。墙上是鲜红色的箭头。日光灯在嗡嗡作响。墙上的路标写着:“此路通向激光武器”、“响尾蛇导弹在这此”、“传染病室”当他看到指向右转弯的箭头和它上面写的令他快乐无比的“出口”时,竟兴奋地哭了。

    他转过了弯,门开着。门外是迷人的夜晚。他冲了过去,突然一个身影插了进来挡住了他,正是那个穿着牛仔裤和粗斜纹布夹克的人。斯图猛地停了下来,叫喊声像锈铁块一样地堵在了他的嗓子里。当那个人走入到闪烁的日光灯下时,斯图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阴影,阴影上面嵌着两只血红毫无生气的眼睛。没有生命,只有一丝幽默,一种跳动的、疯狂的喜悦。

    黑衣人伸出手,斯图看到那手上在滴着血。

    “天哪1从黑衣人本应是脸部的空洞处传出低语声。

    斯图醒了过来。

    科亚克在厅中发了一声呻吟,又轻声地嗥了几声。睡梦中爪子还抽搐了一下。斯图想狗也会做梦。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做梦,甚至偶然做做噩梦。

    但是,他过了许久才入睡。

    第38章

    超级流感渐渐退去后,又出现了第二场历时两周的流行玻在美国这种技术社会里这种流行病是很普通的,但在不发达国家如秘鲁、塞内加尔则很少见。第二场流行病夺去了美国16%幸存者的生命。在秘鲁、塞内加尔这样的国家,因此而丧生的人不足3%。由于第二场流行病发病的症态每个病例都不相同,因此不知如何称呼它。像格兰贝特曼这样的社会学家可能会将第二场流行病称作“自然死亡”或“急救室沮丧症”按严格的达尔文的观点说,这是最后的一刀——一些人会说,最无情的一刀。

    萨姆陶伯5岁半。他母亲6月24日死于佐治亚州默弗里斯伯勒市总医院。25日,他父亲和两岁的妹妹阿普里尔死了。6月27日,他的哥哥迈克也死了,留下了萨姆一个人。

    自打母亲去世后,萨姆就少不了惊吓。他心神不定地在默弗里斯伯勒四处游逛,饿了就找点东西吃,偶尔还哭几声。过了一阵他停住了哭声,因为哭没有用,哭不能让死人复活。晚上他时常被可怕的噩梦惊醒,噩梦中爸爸、阿普里尔和迈克死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的脸肿得发青,他们被浓痰堵塞的肺部发出骇人的咯咯声。

    7月2日上午10点,萨姆走到了哈蒂雷诺家房后一片野生黑刺莓林。他目光呆滞地走进了几乎有他两个人那么高的黑刺莓林,他开始采摘黑刺莓吃,一直吃得他嘴唇、脸颊染成了黑色。黑刺莓的刺钩住了他的衣服,刺破了他的肌肤,但他全然不觉。蜜蜂在他身边飞舞,发出令人昏昏入睡的单调响声。他没有看到那个掩藏在草丛和黑刺莓枝蔓下的朽烂的旧井盖。旧井盖在他的体重下咔的一声塌了下去,萨姆沿着石块砌成的井壁落到了20英尺深的干枯的井底,摔断了腿。20小时后他因恐惧、撞击、饥饿和脱水而死去。

    伊尔玛费耶特住在加州洛代。她是位26岁的未婚女性,对弓虽。女干心存病态的恐惧。自7月23日起她的生活就成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当时镇里发生抢劫,没有警察出来阻止。伊尔玛住在一条侧街的小屋里,她母亲过去同她一直住在这里,直到1985年去世。当抢劫开始后,枪声四起,醉醺醺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在街上冲来冲去,发出可怕的响声,伊尔玛锁住了所有的门,然后藏在楼梯下的小仓房中。以后她不时地像老鼠一样悄悄地爬上楼梯去拿食品,或者舒展一下腰身。

    伊尔玛不喜欢与人相处。如果全世界的人死得只剩她一个,她才真正高兴呢。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是这样。就在昨天,在她开始希望洛代只剩她一个人时,她就看到了一个粗鲁的醉汉。那是个嬉皮士,穿着t恤衫,嘴里咕哝着,我禁欲,禁酒,那是我一生中绝无尽有的20分钟。他手里拎着瓶威士忌沿街走着,一头长长的金发从帽子下泄出,一直披到肩上。一把手枪插在紧身蓝牛仔裤的腰带上。伊尔玛躲在卧室的窗帘后窥视着他,一直盯着他走出视野,然后急忙跑下楼梯,一头钻进堵满东西的小仓房中,就好像刚从魔法中解脱出来。

    他们没有全死掉。如果有一个嬉皮士活着,就会有第二个嬉皮士。他们可能都是弓虽。女干犯。他们会弓虽。女干她的。他们迟早会找到她,把她给弓虽。女干了。

    这天早上天还未亮,她就爬到了阁楼上。阁楼上的柜子里存着她父亲留下的东西。她父亲曾作过商船上的水手,60多岁时抛弃了她母亲。伊尔玛的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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