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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的不信任,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像班恩遇见的干尸、艾迪遇见的麻风病人、斯坦利遇到的溺水的孩子,他自己也经历了这样一件不合情理、无法解释、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他经历过了。生活还在继续。他已经把这次经历融进了他对世界对生活的看法中。

    可是那天发生的一切或多或少在他脑海里投下了阴影。那之后他有时会梦见那只大鸟在他头顶飞来飞去,巨大的影子淹没了他,怎么也躲不开。也许忘记的最好方法就是与人分担。的确,在他讲完这些后,他意识到这是一第一次他敢于完整地回想那些奇怪的水沟。

    血迹和那个早晨发生的一切。

    4

    麦克讲述了他如何躲进管道才逃脱那只鸟的经历。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班恩、理奇和比尔去了公共图书馆。班恩和理奇密切注视着亨利一伙人,而比尔沉浸在思考中。麦克在讲完故事之后一个小时回了家,说他父亲要他回去拾豆子。贝弗莉要去趟市场,还得给她父亲准备晚饭。艾迪和斯坦利都有自己的事。但是在他们分别之前,他们都在思考着他们的地下俱乐部。对比尔(也是对大家)来说,地下俱乐部的建造是一个标志,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无论如何,他们将集体行动,联合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了。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比尔和理奇、班恩谈论着麦克讲的那个故事,谈论着那只大鸟的可信度。那只鸟只是麦克遇到的怪物,并没有另外一个人见到或听说过。可是难道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它吗?也许各人见到的并不相同。也许比尔看见的是只乌鸦,理奇看到的是只老鹰,贝弗莉看到的则是只金色的大雕,还都不重要。关键是那都是同一只鸟。如果这个没错的话,比尔相信他们每一个都见过那个麻风病人、那具干尸和那些死去的孩子——这些都是源于一种东西。

    “这么说,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如果我们想让一切成功的话。”

    斯坦利说。“我想它对我们的了解并不比我们对它的了解少。它肯定在设法阻挠我们。如果我们落在它后面,就惨了。你还记得昨天的谈话吗,比尔?”

    “当然。”

    “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

    “班、班、班恩和理、理奇会、会、会跟我一起的。他们都很聪明。”

    此时此刻,比尔心里的计划因为麦克的讲述而最终成熟了。他决定像许多电影里描述的那样,用银子弹射死那个怪物。但他们得自己制作一颗这样的子弹,这就是他们这次来图书馆的目的。有了这样一颗子弹,回到内伯特大街他们就可以击中那个怪物的狗头,一切就大功告成了。这样计划着,他们已经来到图书馆门口。他们在那儿停留了好一会儿,神情严肃地望着彼此,最后才走进去。

    5

    一个星期过去了。时值7月中旬,地下俱乐部就要竣工了。理奇大声说:“中午到了,这真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据我所知,中午已是两小时之前的时间了,理奇。”麦克用嘲弄的口吻对他说。

    他们两个正在筑围栏,艰苦的工作加上闷热的天气使他们大汗淋漓。t恤都湿透了,粘在身上。5分钟后,理奇跳出洞来,到了约定吸烟的时间了。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没有雪茄了。”班恩追问道。

    理奇矢口否认这一说法。麦克夹着他父亲的相册,召集众人。

    “比尔和艾迪半个小时前就到垃圾堆去寻找硬板去了,”理奇告诉麦克“斯坦利和贝弗莉去五金店买合叶。对了,麦克,你必须再交23美分,如果你想留在俱乐部的话——是分担合叶的钱。”

    麦克数出23美分递给理奇,然后走到洞边去观望。这哪里是个地洞,四周的墙壁已经整理光滑,每边顶部都有加筑。班恩、比尔和斯坦利已经把那些粗糙的木板收拾平整。班恩和贝弗莉把每一个连接处都用钉子钉牢。旁边有一堆泥土是准备最后封顶用的。

    班恩注意到麦克手中一直拿着相册,话题便转到这本相册上来。这些都是麦克的父亲在德里收集的老照片。他爱好这项工作。

    麦克从前翻着看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个小丑——就在照片里。他觉得他们都该看一看。所以趁父亲下地劳动、母亲在后院晾衣服的时候偷偷地拿出来,带到这里。可是麦克坚持要等大家聚齐之后才看。

    于是在理奇的请求下,麦克帮助他和班恩继续挖土。

    “你们和比尔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麦克边干边问。

    “还顺利吧。”理奇说这话的时候给班恩使了个眼色。

    “理奇,怎么不开收音机?”班恩问。

    “电池不行了。”理奇随便提到几个摇滚歌星的名字,没想到麦克把话接过去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名单,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理宏又讲了他妈妈看到他正在看电视里的摇滚演唱的时候,说要送他到军训营去的故事,说着竟然唱了起来;班恩在地洞里手舞足蹈。麦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理奇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哦,伙计,”麦克笑得说不上话来“太有意思了。那真是太荒唐了。”

    理奇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个不停。他越是追问,他们笑得越厉害。他们的笑声在绿色的丛林里荡漾。这笑声那么年轻、健康、有感染力、生动、自由。方圆几里范围内几乎每一种有生命的东西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回应着。但是从一个巨大的水泥管里流出来、又被冲到肯塔斯基河上游的东西是没有生命的。昨天下午刚刚被暴雨袭击过。德里镇的下水道汹涌泛滥足有两三个小时。各种垃圾冲在一起,臭气熏天。

    水中漂着一个名叫吉米的男孩的尸体。他只有9岁,已经面目全非了。除了鼻子还能辨认出来,其余部位都像被什么啄过似的,溃烂不堪。白色的手掌像死鱼一样浮在水面上。手也被啄过,只是不太严重。身上的衬衣随着水的流动一鼓一缩,一鼓一缩,像个水袋。比尔和艾迪扛着找来的木板路过这里。他们早就听到了林子里的笑声。于是加快脚步离开吉米的尸体,赶去看看是什么事如此有趣。

    6

    比尔和艾迪回来了,他们还在笑个不停。他们把木板放在地上。班恩爬了出来。

    “太好了,”班恩惊叹道“哇,太棒了。”

    他们一鼓作气把新捡来的木板钉好。“别被锈钉子划了手,否则会得破伤风的。”艾迪提醒班恩。

    “什么?”理奇说。“听起来像是妇科病。”

    “蠢货,”艾迪骂道“是破伤风。要是你被生锈的铁钉划破了手,那么细菌就会进入你的体内,破坏你的神经。懂吗?到时你不能吃,不能喝,只有饿死。”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沉默了,感到一阵紧张。

    “那你为什么还跟比尔去找木板呢?“理奇问。

    艾迪环视着大家,看着比尔正在观察那即将建成的地下俱乐部,轻轻地说:“即使有危险,也总得有人去做啊。我发现这是我从我妈妈身上没有发现过的最重要的一点。”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班恩自顾自地干着活,比尔陷入了沉思,这一切多么奇特啊。这个夏天他们能聚在这里真是奇特又完美。

    “那儿有扇门。”艾迪一边往回走,一边拉上拉链。“门很大。

    不过比尔说过如果我们一齐动手就能把它抬回来。“

    班恩问是什么样的门。

    “红、红、红木的,我认、认为。”

    “有人舍得扔掉一个红木门?”班恩惊讶地问。

    “人们真是什么都扔。”麦克说。“那、那是什、什、什么?”比尔注意到麦克的相册。

    比尔和理奇交换了一下眼色。

    “怎么了?”麦克问。“你弟弟房间里也发生过那样的事吗,比尔?”

    “是、是的。”比尔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他们继续工作,等待贝弗莉和斯坦利。他们两人终于回来了。

    麦克开始展示他的照片。“有些照片是一百年前的。我爸爸说他从商人手里买来或是从旧货店里收购的。还有的是用别的收藏品换来的。有的照片是立体的——通常情况下两张照片一模一样,但当你用双简望远镜观看的时候,它们就成了一张立体照片。德里的许多事我看都跟它有关——那个怪物。”

    他看看比尔,比尔目光深远,点了点头。

    “所以,从7月4号的游行后,我~直在寻找。因为我知道我曾经见过那个小丑。我知道。看。”

    麦克翻开相册,递给班恩。

    “别、别、别碰、碰、碰那些照片!”比尔显得很紧张。理奇看到比尔握紧了那只曾经因为触摸乔治的相册而受伤的手。

    “比尔说得对。”理奇那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严肃的语调对大家来说是最有说服力的。“小心!就像斯坦利说的。既然我们见过发生这样的事,你们也会看到。”

    于是大家小心地传递着相册。每个人只是摸着它的边缘,生怕再往里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意外。当相册又回到麦克的手中时,他指着第一页的一帧照片说:“我爸爸说这张照片已经无法考证时间了。但至少是问世纪中期的,据说这个值40美元或者不止。”这是一张大型明信片式的照片。比尔看到它时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麦克的父亲已经在每一页上都覆盖了一张塑料纸。可是比尔觉得看到它就在那照片中。

    照片上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有趣的家伙在满是泥土的大街当中蹦来蹦去。街两边有几栋房子,还有些商店式的建筑。这个是德里镇。它就在那里,在那铺满了鹅卵石的街道两边。照片上部的背景中,比尔看到一排骡子在拖一条驳船。一群小孩围着那个家伙,其中一个戴着树枝编的草帽,让他觉得如果他能早出生几百年,那孩子就是他自己。那东西咧着大嘴笑着,头上除了两缕像触角的一样的毛外再没有多余的头发。比尔立刻认出了是那个小丑。20年后,它又出现了。他紧紧地盯着那张照片,他肯定照片将会动起来。可是并没有发生。他把相册递给理奇,最后又还给了麦克。麦克翻过几页说:“这张是1856年的,就在林肯竞选总统的前4年。”

    这张是彩照——像一种卡通画。一群醉鬼站在沙龙前,一个肥胖的留着山羊胡的政客拿着瓶泡沫丰富的啤酒站在一块木板上。他肥胖的身体压弯了木板。不远处,有些头戴圆帽的妇女鄙夷地看着这滑稽的场面。“我爸爸说这样的名片在内战前非常流行。”麦克说。

    “人们常以此互赠。兴许是一种玩笑。”

    “是讽。讽。讽刺。”比尔说。

    接下来是一张1891年、一张1933年、一张1945年的照片。

    相册在每个人手中传递,其中的画面清晰地展现在大家的面前。而让人倍感恐惧和紧张的是每一张照片的背景中都有那个身穿银色。

    钉着橘黄色纽扣的外衣的小丑。当他们看到1945年的一张时,怪事又发生了,照片中的景物移动了起来。

    “那是什么?”麦克惊问。

    “快、快、快看,”比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大、大家快、快看。”

    他们都围上来。

    “哦,天啊!”贝弗莉尖叫着。

    “是它!”理奇失声叫道。在极度激动中他在比尔的背上猛地敲了一下。他看了看艾迪和斯坦利,一个苍白如纸,一个僵冷似冰。

    “那就是我们曾经在乔治的房间里看到的。”

    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偶尔吹来的夏日的微风。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照片中的一切:人群的欢呼声、乐队的演奏声都清楚地传入耳际。游行的队伍缓缓地朝他们走来,就在即将来到照片边缘的时候却回到了13年前的样子——队伍不见了,好像钻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里。于是画面变成了一战结束后德里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继而是德里圣诞演奏会和二战中的老兵跟随在学校乐队后一起进行。小丑就站在人行道上比划着手脚,表演哑剧。

    比尔第一次注意到人们在经过那里时都绕开了它——却不是因为看见了它,而似乎是他们感觉到或闻到一股不好的味道。只有孩子们是真的看见了它,赶快躲开了。

    班恩要伸手去摸那张照片——比尔在乔治的房间里曾经这样做过。“别、别、别碰它!”比尔喊起来。

    “我想没问题,比尔。”班恩说。“看。”他把手放在照片表面的塑料保护膜上,过了一会儿又拿开了。“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层塑料膜——”

    班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贝弗莉发出一声尖叫。班恩的手刚刚拿开,那个小丑就停止了滑稽表演,张开血盆大口,大笑着朝他们冲过来。比尔不敢再看,希望它能像刚才的游行队伍一样在他们的眼前忽然消失。可是小丑并没有消失在那个所谓的照片与现实世界分界处的洞穴里。它反而跳到了照片的前景中,眼看就要冲到他们中间了——突然,它把脸贴在塑料薄膜上。贝弗莉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连艾迪也忍不住了。塑料薄膜被它顶得鼓起来,红晕头压得扁平。

    “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掉!”小丑大笑着、尖叫着。“快想办法阻止我吧。我要杀了你们!让你们发了疯,再杀掉你们!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狼人!”它果真变成了狼人。银白色的脸望着他们,露出锋利的牙齿。“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麻风病人!”它又变成了麻风病人。凸凹不平的脸上,一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们。“你们无法阻止我!我是干尸!”麻风病人的脸迅速衰老了。陈年腐朽的绷带把它的全身包裹起来,它成了一具木乃伊。班恩转身就逃,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只手不停地搓着脖子和耳朵。

    “我是那些死去的孩子!”

    “不!”斯坦利喊道。他的脸因受到过度的惊吓而扭曲变形,眼珠都凸了出来。他一把抢过相册,啪地合上,用双手紧紧地按住。

    他惊慌地看着大家,连声说道:“不、不、不。”突然间比尔发现他更关心的是斯坦利说出的一连串的“不”而不是那个小丑。他知道那正是小丑希望达到的目的,因为因为也许它害怕我们

    在漫长的生命里它第一次害怕了。

    于是他抓住斯坦利的肩膀,用力地摇。斯坦利牙关紧咬,手里的相册也掉在了地上。麦克走过去捡起来,又匆忙地放在一边。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想多看它一眼。可那毕竟是他父亲的收藏品。而且他知道父亲永远也不会看到他刚才所见的一幕。

    “不。”斯坦利轻声说。

    “是的。”比尔斩钉截铁地说。

    “不。”斯坦利依然重复着这个字。

    “是的。我们都、都、都——”

    “不”

    “——都、都、都看见了,斯坦利。”比尔说着看了看其他的人。他们都说“是”

    比尔强迫他看着自己。“别、别让它吓、吓、吓坏你、你,伙计。”比尔说。“你、你也、也、也看、看见了。”

    “我不想!”斯坦利低声哭泣着,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可是你、你、你的、的确看、看见了。”

    斯坦利看着每个人,试图摆脱那个令他发疯的印象。“是的。”

    他说。“是的,好吧。既然你们希望我说是,那就是吧。”

    比尔暗想:我们仍然在一起。它杀不了我们。我们能够去杀死它——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的话。他看到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和斯坦利一样的恐惧。“是、是的。”他说着,朝斯坦利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斯坦利也笑了,脸上又恢复了健康的颜色。随后,他们都笑了——虽然还带着些许紧张和恐惧。

    “来。”他说,因为总得有人说点什么。“让我、我们完、完成我们的工、工作。你们看如。如何?”

    他看到了每个人眼中的满意和喜悦。他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但是他们的喜悦对于他自己的恐惧起不到多大作用。事实上,在他们的喜悦中使他憎恨他们。难道他将永远无法倾诉他的失意吗?是不是连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也是不公平的?因为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他正在利用他们——利用这些朋友,用他们的生命去冒险——为他的弟弟报仇。乔治死了。如果要报仇的话,只有用活着的人的性命去努力。这会怎样?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是不是让他变成那个自私的阿瑟王?“哦,上帝啊,”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永远都不要长大。”他的决心依然无可撼动。但那真的是个痛苦的决心。

    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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