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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于斌,心情愉悦,胃口大开,加油品尝美食。他们订的私人小厅有现场演奏的爵士乐,宾客一旦冷场,爵士乐就会适时响起,低回旖旎,一切都是那么的妥帖。间中费智信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神情极温和。

    "千伶,看完电影了?我这儿有应酬,你过来吧,这家西餐厅有你最爱的布丁"

    片刻,门开,一艳女到。知心定睛细看,那女郎穿着浅粉色针织马甲式长背心,宽松的牛仔短裤,一双米色绣花褶皱长靴,淡色调的妆容,一头时尚而略显凌乱的卷发,有些小睡乱枕后的情色意味,非常性感。

    知心下意识蹙蹙眉头,那女郎的一张脸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过。女郎向座中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在费智信身边款款落座,一只新款的gucci手袋漫不经心地随手扔在一边。奇怪的是,费智信并不向客人介绍女郎的身家姓名,只一味地问她电影可精彩,路途可塞车。

    "来两客布丁,加多一点兰姆酒。"仁希熟稔地吩咐侍者,扭头对女郎说,"你来了倒好,本来准备呆会儿吃完饭,提醒费总给你打包带两客回去做宵夜。"

    女郎淡淡一笑。滑嫩的布丁送上来,她一言不发地吞吃,津津有味,顷刻就消灭掉两碟,像个贪恋甜品的孩子,稚气可爱得很。费智信代她又再添两客,她居然照单全收。

    知心猜那是费智信的女儿,只有千金小姐,才会有这般荣宠不惊的作派。知心无意识地向ken看去,却发现没精打采的ken突然来了精神,两眼有光,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埋头大嚼的美女。刹那间,知心记起,她和ken曾在费氏大厦的楼梯间邂逅该女,当时的ken,亦是这样的眼神。

    3

    一大早,丁千伶被嘈杂的鸟声吵醒。前庭养着名贵的非洲灰鹦鹉,三十几只呵。她翻了个身,发觉枕边静静躺着一把精致的车钥匙,簇新的,熠熠生辉。她想了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在暖融融、软茸茸的床上百无聊耐地磨蹭了一阵子,千伶懒洋洋地起身,从容不迫地沐浴、更衣,在梳妆台前做足涂涂抹抹、用来困惑自己迷惑男人的粉刷匠工程,末了,取过那串钥匙,下楼。

    费宅不是那种由房地产商销售的中规中矩的别墅,费智信是在好些年前就买下了一大片土地,自己雇请施工单位,建造了气势恢弘的宅院,因此就连地下车库都面积不菲,大大小小地泊着七八辆汽车。千伶信手按动电子车匙,暗黑处立即有车门应声开启。千伶循声找过去,车库深处,赫然停着一部新款的宝马760。

    千伶将炫白的新车驶出车库,费智信穿着居家服,正在前庭的花坊檐下逗弄他的鹦鹉。那些鹦鹉是费智信的宝贝,他以逐一教它们学舌说话为乐。

    千伶按了一记车号,费智信抬起头,千伶遥遥地对他一笑。他放下鸟笼,走过来,径直打开车门,坐上副驾座,微笑着侧侧头:

    "兜风去?"

    千伶莞尔。她一踩油门,车子轻捷地冲出去,沿着便道,驶向门外的河滨大道。早晨的公路空无一人,千伶不断提速,清凛强劲的风从车窗外呼啸而过。

    费智信很静默,一只手闲闲搭在千伶的大腿上,一动不动。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织物,暖暖地绵绵地密密地,浸蚀着千伶的肌肤,蔓延开来,犹如某种粘稠的灰浆。

    "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吃了三粒安眠药而已。"千伶答。她失眠由来已久,每晚依靠安眠药,少则数粒,多则十几粒,没有药物,她是没机会睡到自然醒的。

    闻言,费智信长长叹口气,脸上满是温柔疼惜的神气。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千伶问。她的意思是,何以赠送这件奢侈品。

    "只要你快乐,每一天,都是值得庆祝的大日子。"费智信深深凝视她。

    千伶微微一笑。

    他没有追着她问,车子喜不喜欢,或是性能适应否。他不是那种炫富的小生意人,送了一份昂贵的礼物,便来不及地夸耀,来不及地显摆,来不及地索取回报。他有那个本钱,有那个实力,所以能够淡定如斯。

    千伶不知道,此时,费太正站在宽敞的露台上,注视着她那辆崭新的宝马。费宅位于清静地段,面朝一条汹涌的内陆河,且房前屋前没有其它建筑物遮挡,宜于极目远眺。千伶的车子驶出很远很远,变成一个小小模糊的白点,费太依旧目不转睛地盯视着。

    "妈,外面风大,进屋歇着吧,当心着凉。"费扬忍不住开口劝慰道。他已经悄悄地在费太身后伫立了许久,随着母亲的目光追随着那部宝马车。

    "那辆车,市价是177万元人民币。"费太轻轻道。

    "不会那么贵的,爹有门路,多多少少他总可以拿到一点折扣。"费扬伸手揽住费太瘦骨嶙峋的肩膀,费太削瘦得似一截失水的枯竹。

    "不要紧,再贵他都玩得起,我们何必为他忧虑?"费太苦涩地笑。

    "跟了他七年,这点开销,也是应该的。"费扬公允道。

    "你爹对女人,一向很大方,"费太叹息,"不过这样长情,倒是异数。"

    "这些年,爹不大外出走动,连应酬都选正经场所。"费扬承认。

    "因为他遇到了能吃掉大灰狼的小白兔。"费太突然诙谐起来。

    那部车子,在河滨大道飞速环绕一周,低低轰鸣着,驶回宅第,停在楼前。费家的司机听见动静,奔出来,帮忙将车泊入车库,而后出来,询问千伶新车有无不妥之处。

    千伶并未答言,只听费智信细细吩咐司机,让他调整车载cd的位置,更换座垫颜色,新添咖啡吧,等等。司机领命离开,千伶终于做了整个早晨唯一一个亲昵的动作——伸手挽住费智信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了句什么。

    费智信拍拍千伶的手背,笑了。那是一种志得意满的笑。一种大功告成的笑。一种纯粹男性化的、惬意舒爽的笑。费太闭了闭眼,似不忍卒睹。

    "你爹很受累,取悦这只狐狸精,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费扬无言以答。费太是对的。千伶不是一般的物质女人,一见到金银珠宝便会忘情,欣喜若狂地扑将上去。她是柔软而慵懒的,如同潜伏于隆冬季节的一条蛇,仿佛永远处在莫名的疲惫之中,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不大提得起劲头。她脸上那种形容不出的冷漠神情,仿佛全世界的繁华富贵都只不过是她脚底的尘埃。可愈是如此,费智信愈是充满万丈豪情,不惜挥掷千金,但博红颜一笑。

    "来,不管他们了。"费扬将费太一阵风地掇哄入室内,安顿她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坐下来,免她触景伤情。他亲自到厨房为费太做了一杯人参茶,刚一端上楼来,却发现费太自椅中跌倒在地,浑身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痛苦地呻吟出声。

    4

    "妈!"费扬扑过去。

    "痛啊"费太吃力地举起右臂,由于残障,她的右手安装的是假肢。一只古铜色的手。有点像摄影展中的艺术品。

    "别急别急,我马上叫大夫!"费扬按铃传唤管家,吩咐管家派车接医生。

    费家有自己的私人保健医生,并且绝对不是那种靠推销营养品发家的江湖术士,而是如假包换的品牌名医,三甲医院的院长。换言之,整间医院的医疗资源都为费家所充分享用,院长会根据费家不同的需要派遣出各科室的专家上门问诊。

    "我爹呢?丁小姐呢?"费扬问管家。费家大部分仆佣闻听费太发病,都急急赶来帮忙,奇怪的是,费智信和千伶竟然未曾现身。

    "费先生说公司有事,"管家回答,"丁小姐是跟费先生一起走的。"

    主治医生赶到的时候,费太几乎痛不欲生,几次三番试图以头撞墙,了结生存之痛楚。费家的仆佣们见惯不惊,例行公事地拦截住费太,防止她寻死。费扬则依照医生教授的方法,不停地替她按摩右上臂的健全部分,又叫人拿冰块为她冷敷太阳穴。

    "顽疾复发。"大夫简洁地说。

    这位大夫对费太的病情胸中有数,当下取出一匣幽冷的银针,为费太针灸。凉凉的银针一支接着一支插入费太的肢体,躁乱不安的费太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便鼻息均匀地沉入梦境。管家抱来一床毛毯,盖在费太身上。也许是累过了劲,费太睡得人事不知。

    "大夫,我妈这病,在她有生之年,到底还有没有根治的希望?"费扬一路把大夫送下楼,疑惑地问道。早在费扬出生之前,费太的右手就在意外中残缺了,截肢以后,她便罹患了这种怪病,一旦发作起来,失去的手腕处就会感到剧烈的疼痛,有时似烈火焚烧,有时似尖刃锥心,并且会迅速弥散至全身。

    "我们医院有几项跨国科研项目,最近从美国请来几位主研专家,其中一位,在治疗幻肢痛方面很有心得,"大夫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采用曲线救国的语式,"有机会我帮你们约见一次。"

    费扬道了谢,目送大夫乘车离去,而后到餐厅早餐。费奶奶刚好在私人佛堂做完每日的早课,独自坐在偌大的餐厅里。她面前的餐桌摆放着一套青瓷碗碟,有热腾腾的粥,有玲珑的水晶包,有精细的小菜。

    "奶奶早!"费扬大踏步走过去,与费奶奶挨挨面孔。费太顽疾缠身多年,费扬幼时长随奶奶身畔,婆孙俩感情弥深。因而费奶奶在家里,虽然素来有些带发修行的意思,专心于佛道,不理世事,对儿子儿媳千伶等一干人几乎是视若无睹,但对费扬,却是情深意切,一见着他便眉开眼笑。

    "乖孙儿,今天是何首乌熬的粥,你尝尝?"费奶奶笑逐颜开。

    "不了,奶奶。"费扬坐下来,厨师闻声送上他的那份早餐,一只煎蛋,一块巧克力松糕,一杯浓咖啡。

    "瞧你,回国都快一年了,还尽吃这些热量高品质低、没营养没文化的玩意儿"费奶奶啧啧埋怨。

    "奶奶!"费扬笑得呛住,他没想到大字不识的老人家居然做出这么专业的评价。

    "你试试喝点粥,很滋补的,你年纪轻,不懂养生之道"费奶奶罗嗦起来。

    "奶奶,周末梅兰芳大剧院有演出,我订了vip包厢,往返机票也买好了,管家陪您去。"费扬不欲耽搁,匆匆说完,抓起外套就走。

    费奶奶是京戏迷,少女时代在家乡的戏班子里,当过台柱子,扮过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每遇梅兰芳大剧院有戏目,费扬就会订好机票戏票,派管家伴随老人家去北京过过戏瘾。自然费家在北京是有多处房产的,由费氏驻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打理周全,费奶奶不必住酒店。费智信的业余嗜好之一是投资房产,他甚至很早就在纽约、巴黎和伦敦分别购置了价值不菲的房舍,扬言要让家里人在全世界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5

    费扬驾车抵达公司时,秘书告诉他,费总打过三次电话问他到没到。费扬赶快去费智信的办公室。千伶赫然在座,向费智信汇报着当月慈善基金的运作方案:

    "医科大学的校长我协谈过两次,准备在学校设立费氏助学金报纸上刊登的那对双胞胎白血病患儿,捐款已划拨到帐"

    千伶并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参与费氏药业的日常运转,但她拥有一个相当愉快的职位,费氏慈善基金会执行主席。相形于众多冷漠的大陆企业,费氏药业在公益事业中的投入和成就,是可圈可点的。不过费智信不喜欢出头露面,他也不赞成费扬高频率地曝光,所有慈善基金的使用,他全部交由千伶出面处理。

    "慈善基金的宣传效应,往往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费智信不止一次在董事会上强调,"一个愿意参与公众事业的公司,是很容易被记住、很容易被信任的。"

    "爹。"费扬恭恭敬敬地垂手伺立。

    费智信瞟他一眼,三言两语结束了跟千伶的谈话,打电话叫司机来,送千伶去看电影逛街喝茶。千伶一走,费智信脸色一沉,闷声道:

    "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

    "妈早上又犯病了,"费扬急着申辩,"爹,刚刚大夫说,有位美国专家"

    "这是办公室!"费智信勃然变色,"看来你还没有适应你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公司不是你大少爷的后花园,你必须在费经理与费公子的身份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费扬愕然。费智信在公司是出名的坏脾气,动辄大发雷霆,但是对儿子,他尚有顾忌,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是费扬始料未及的。

    "我问你,制药车间改进镇灵丹注射液生产流程的方案,为什么被市场研发部卡住,迟迟不能进入到实践阶段?"费智信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厉声责问。镇灵丹注射液是费氏药业多年来的畅销药品,属于中药制剂,以疗效快、毒副作用较小而畅行于世。

    "爹,那套方案,我特地请专家论证过,得出的结论是,缩短生产流程以后,药品的临床安全性缺乏有力验证,其后果不可预见,何况作为中药注射剂,国内现有的研发标准规定,注射剂所含有效物质不低于总固体的70%,静脉内使用的是不低于80%,即可达到审批标准,这与国际上,包括我们国家,生物制剂的注射剂要求有效纯度必须达到98%,且另有2%非有效成分或杂质也须弄明白是何成分相比,标准显然相去甚远,再加上中药注射剂是将中药原料药经过比较简单的工艺提取分离后,注入人体静脉血管内,其所含原料成分过于繁杂,质量很难监控,本身就存在相当大的风险,如果我们再贸然缩短生产流程"

    "这套方案不是由费氏专家组提出的吗?怎么会自相矛盾?"费智信打断他,不欲详听下去。

    "我个人认为,方案的倡议与实验应当由两套不同的班子完成,所以我把方案传真到了英国,请牛津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帮忙佐证。"费扬很自信,他以为费智信会赞赏他慎重稳妥的态度。

    "好!好!好!"果然,费智信连声叫好,却是以极度讽刺的表情,"一套处于保密阶段的方案,你居然发到了国外——你知道减少了生产流程,会为药厂降低多少生产成本吗!?"

    "是,我知道,不过我认为这套方案确实不成熟,其可行性有待考证,如果就这样贸然申报上去,药监局一定通不过——"

    "通不过,哼哼!"费智信冷哼,突然问,"药监局局长的千金,你约过人家没有?"

    费扬与费智信宴请过本省药监局局长一家,席间,待字闺中的局长小姐对沉稳冷峻的费扬表示出不加掩饰的好感。费智信当席允诺,让费扬邀请局长小姐到巴厘岛旅行。

    "爹,咱们是正当生意,不必在无谓的环节上浪费时间,"费扬直陈,"我在国外实习过的药厂,从不与政府官员打交道,甚至拒绝当地市长的参观"

    "这是中国!"费智信暴怒,"他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地赚钱送你出国留学,指望你有所见识有所长进,哪晓得培养出的是一头蠢驴、一堆废物!"

    "爹,我——"

    "滚!"费智信用力指向门外,"回家当你的费大少爷去!"

    眼见得辩解无益,费扬脸色灰白地离开了。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浑浑噩噩地出了费氏大厦,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点火、踩离合器、挂档,冲出去。

    从拥挤烦杂的市区,到荒凉幽寂的郊外,从荒凉幽寂的郊外,再到拥挤烦杂的市区,费扬漫无目的地、来回往复地疾驰着,直到他的车耗尽了最后一滴油,轰鸣一声,戛然停歇。其时黄昏已近,天色将暮。车窗外灯影缭乱,灯火中央,有流光溢彩的几个字,画眉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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