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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学,应该一起约出来的,但是今晚是我们兄弟的聚会,等哪天同学聚会时再一起出来好好聚聚,对了,还有赵雪啊也一起约出来啊。"

    倪不迟脸有苦相,我亦心头一痛,我告诉他我跟赵雪分开已经很久了。牛铁啊一声惊讶地说:"这你不对啊,那赵雪美人一个,想当年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你岂能轻易放过呢!"

    我突然觉得很奇怪,这个突然出现的牛铁究竟知道我们多少?他似乎对我们有过特别的调查,而我对他竟然一无所知。

    于是我说:"老牛,当年毕业后只知道你去南方打工去了,如今怎么突然到江州了呢?好像还要长待下去。"

    他哈哈笑着亲热地拍我一下说:"怎么?不希望我在江州待下去啊?我倒还想与兄弟们一起并肩战斗呢。来来,喝酒,今晚都必须醉了,谁要不醉我操他大爷。"说着又把三个杯子加满。

    我也喝得头晕眼花,却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这家伙突然出现把我们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来路。故人重聚固然高兴,但是毕业后十几年还能保证他还是以前的那个牛铁?因为我自己都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倪不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但还在叫春似的说喝,老子可从来没有喝得这样痛快过呢。

    我阻止他加酒,端起酒杯敬牛铁说:"哥们儿,人生难得几回这样相聚,再敬你,不知你小子如今在哪发财。"

    牛铁咳一声笑着说:"还不是终日以沙石为伴,修房子的干活。"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下午马丽对我说的话,想这家伙莫不是新发建筑的?

    我哈哈一笑说:"听说新发建筑也在江州成立了分公司,莫非你就是那个什么牛肿马肿的家伙。"牛铁一愣,端起酒杯一干而尽,呷呷嘴说:"当年都知唐正聪慧过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反应还是如此机敏啊。你手下的那个马丽水灵灵的姿色可不在赵雪之下哦,你小子可有一套。"

    我打断他说:"原来你他妈的是跑来挖我墙脚来了?"

    牛铁哈哈大笑说:"哪里的话,我是帮你助拳来了兄弟,就跟当年一样。"

    当年,中文系有一个狂放派的诗人自称徐志摩第二,他亦狂追赵雪。某一日,我们在食堂短兵相接,我们皆左手持箸,右手托钵,相对而立,鼻尖相碰。前方三米处有佳人赵雪在座。诗人甚是壮实,当是练举重之才,他说,尔退吧,可饶尔等不死。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后退两步,转头看到赵雪失望的表情。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手中饭钵向诗人脸上砸去。他躲闪不及,浑身立时汤水淋漓。但是诗人的兄弟们一哄而上将我围在中间狂殴,口骂曰"他妈的竟敢玩偷袭"!我想只怕我命休矣,幸好此时平地一声雷,牛铁率队手持板凳杀奔而至。一时间食堂中板凳与饭碗齐飞,涕泪共菜汤一色。是役,我脸肿十天,眼黑二月,被校方记大过一次,入党积极分子资格取消。但是我却赢得美人归,我与牛铁的铁哥们儿关系也由此而始。

    牛铁的突然出现让我高兴也让我疑惑,他再次出现的身份已经是我的竞争对手了。牛铁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是兄弟,兄弟就一切好说,合作肯定胜过争斗是吧。"

    倪不迟却在喊着:"什么合作什么竞争,全是他妈的扯淡,你们都是俗人,俗不可耐啊,唯有一醉才是真理。狗屁兄弟,狗屁爱情,全是他妈的蒙人的。来,喝酒,喝酒。"

    牛铁讶异地说:"看来他的改变很大啊,对人生的看法似乎有些剑走偏峰啊。"

    我叹息一声说:"最近徐小月在跟他闹离婚。"牛铁哦一声:"这就是徐小月的不对了,这么好的男人她都不要,她想要什么?"

    倪不迟使劲一拍桌子口沫横飞地说:"她休想离婚。她太没有良心了,她读书时,连学费都交不起,是我,是我省吃俭用帮她读完研究生的。她如今翅膀硬了就想单飞了,门儿都没有。"

    牛铁说:"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老倪,我也劝劝你,一个大男人要懂得放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如由她去吧。老子就是已经离了二次婚了,第一个是不要老子了,第二个是老子不要她。总之我是看透了,女人玩玩可以,可别玩什么感情。"

    倪不迟却突然趴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和牛铁相顾愕然。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但是倪不迟也不应该这样啊。

    女人是我们永远的话题,我们跟以前在大学时宿舍熄灯后的谈话一样开始谈起了女人,牛铁特别把他的二次婚姻史给讲了一遍,总结说:"女人是最不靠谱的动物,智商与胸围成反比,性欲与虚荣成正比,唯有爱情是扯淡。"

    那一晚我们是真正推心置腹的朋友,是披肝沥胆的兄弟,这份真诚的感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了。我们干掉了差不多三瓶五粮液,直到酒店的服务员第三次来催,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停杯投箸。牛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走,我们这就搞女人去,为了让我们的感情更深一步,我们结伴嫖娼去。"

    我们一起相携着走在夜凉如水的街上,虽是深夜,但城市依然活力无边,由一幢幢建筑物构成的城市森林中无数的男男女女就如同热带雨林的生物一样在演绎着弱肉强食的食物链传说。我们是在森林中到处觅食的猴子,总幻想着捞得更多,却不知更暗处还潜伏着更凶残的猎手。

    每一处闪烁着的耀眼霓虹灯分明是女巫多情而诱惑的眼,我们一往无前地扑向了其中的一处。我们不存在堕落,那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曾高尚。

    牛铁在我耳边说:"我们好好合作一把,把这个项目拿下来。"昏暗中,他的眼中闪烁着狐狸一样真诚的光。几米外,倪不迟正扶着一根电线杆在痛苦地呕吐。

    十三

    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中自己正志得意满地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城市如海在脚下翻腾,蚁样的人群在其中挣扎奔走。然后我总是会突然感到力不从心,手脚无力,接着我会从高高的脚手架向下坠落,耳边风声呼号,我在绝望中想胡乱地抓住些什么,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不断地向下坠落,无休无止。我想这只是一个梦,我会醒来的,可是我却怎么也醒不来。

    多数情况我都是自己满头大汗孤独地醒来,有时会是身边躺着的欧阳悦把我拍醒。欧阳悦多次说我这是脾胃中虚,阴火旺盛而阳气不足,可能也有亏心事做多了心里不安造成的。如果她所言为实,那么也恰好证明了我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卑鄙的坏蛋,真正的坏蛋以卑鄙为乐,是绝不会感到心里不安的。

    这一晚我又在这个梦中惊醒,点燃一根烟再也无法睡去。这房子名曰湖宾花园,原由我一手修建,用我费尽心机捞来的血汗钱买的,计划与赵雪在此生老病死的爱巢,然而此刻的房子如同坟墓般冷清。传说中房子是用来安家的,是用来装载爱情的容器,但是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容器再美也只是易碎的冰冷玻璃杯。

    但是房间中还残留着女人的味道,但这绝对已经不是赵雪的味道了,或许是欧阳悦的。我第一次带她来时,她惊讶地说真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砖瓦工能在城里置下这么大的家业,肯定是黑了不少钱吧。她说得我心怦怦乱跳。幸好她不再深究此事,而是盯着赵雪的照片妒忌地说真没想到你老婆原来这样漂亮。

    说实话,仅凭公司的薪水我是不可能买得这么大房子的,但作为一个项目经理我们有很多办法使自己很富有。

    我们就在以前我和赵雪睡的床上做ài,做到一半时,欧阳悦突然跳起来说,我受不了她老盯着我看。于是光着身子跳下床把正挂在对面墙上的赵雪相给摘下来。我点燃一支烟哈哈大笑。欧阳悦说,这个女人盯着我,我不自在。

    我嘿嘿冷笑说:"还是挂上去吧,有什么不习惯的,慢慢就会习惯了。"

    欧阳悦说,要挂我就不做了。

    妈的,我发火说,不做就给老子滚,在老子面前你装什么逼啊。

    欧阳悦的脸如同调色板,先是惨白,然后血红,再然后青紫。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这个混蛋,你他妈的变态,然后她摔门而出。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劝她回来,因为即使伤害了她,也不会太深。人世间只有互相深爱的人才会伤害最深,我十分清楚我与欧阳悦之间并没有传说中的爱情。她混迹市场多年,比我看得更加透彻,男女之间,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我们不谈爱情,我们有的只是互相利用互相慰藉,如同寒冷的冬夜中拥在一起取暖的豪猪。

    男人无所谓正派,正派那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女人亦无所谓忠贞,忠贞那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分量。几年以前,我在滨江花园做项目经理时,她勾引了我或者我勾引她一起上床后,她就把对我的称呼给慢慢改了,最初夹着一大叠资料来时一口一声唐总,后来直称我大名唐正,再后来窗帘一拉就改成老唐、老鬼,如果生气了,她就讥笑我什么堂正,就是一个假正经的老色鬼。当关系正常化后,她就撒娇说要自己单干,离开万用表。于是我投了30万跟她一起在建材城盘下一处门面,说好我占40%的股份,但如今都是她的了。假如我的工地上需要什么材料,就以她的名义给送到工地。当然价格什么的不会贵得太离谱,材料也不能差得太离谱。可以说,我们的关系就是合则双赢,分则两败的关系,我不可能自己送材料到自己管的工地,也不太好找比她更可靠的另一个人来合作。几年过去,这笔投资早就回来了。我在一线做项目经理多年,深谙如何捞钱之道。可以这么说,华建集团内部每一个项目经理都在变着法子搞钱,无非材料回扣与人工费回扣而已,只是手法有不同,程度有深浅。

    今夜我又从噩梦中惊醒,抽完两根烟后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孤独是一种毒品,排解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去人多的地方热闹,但问题是每当喧嚣过后孤独反而更深。我想起有几天没联系欧阳悦了,便操起电话打给她,全然不管已经是深夜两点。但没想到电话只响两声她就接了,电话中传来她沙哑的声音说:"喂。"

    我惊讶地说:"你还没睡么?"

    她顿一顿说:"是,我也失眠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你,没想你倒先打来了,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慵懒而温柔,透着关心和体贴,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感动。是啊,我们都只是城市森林中两个寂寞的人而已。

    我嗯一声慢慢地说:"要不你过来我这边。"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在你那我不习惯。"

    我沉默了一下做出让步,说:"我们不一定要做ài,一起说说话也好,上次的事对不起。"

    她考虑了一下说:"也好。"

    她半小时后就敲响我的门,我们热烈地拥抱,如同一对真正的亲密的爱人。她呢喃着说:"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真好啊,哪怕这是大灰狼的拥抱。"

    我们松开后,她将手上的东西一扬说:"刚才路过夜店,买了些吃的东西,我去厨房热一下,我们喝点酒吧。"

    尽管我今晚的酒意——应该说是昨晚的残酒未醒,但我十分赞成这个提议。她把鸭脖子垛块、馒头切片,还用高压锅压了稀饭,然后打开音乐,我们相对而坐打开啤酒。我们相对一笑,无须更多言语举杯干掉,喝完再满上再干掉。各一瓶酒下肚,她才说,这还真有一点家的感觉,你说我们结婚了是不是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我仿佛记得以前赵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我们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和赵雪也曾经这样相对而饮,然后相拥着站在阳台上看城市的万家灯火。其时月光如水倾洒人间,东湖微波荡漾,远处车灯如萤,花香轻散。我们深情拥吻,我于是坚信幸福就在我的怀抱。此刻的我也是温玉满怀,恍惚中我说:"赵雪,我爱你!"却突然啪的一声,接着脸上火辣辣地痛,我被人大力一把推开,定睛一看欧阳悦正怒眼圆睁地喊:"你这个混蛋,你去死吧。"

    我一愣神,才发现都是酒精惹的祸。我不想做任何解释,因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只是点燃一根烟默默地吐向已经被污染的天空。欧阳悦先是骂,然后却开始痛哭起来,很伤心很痛苦地样子。她哭泣着说:"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忘不了她。"

    我把烟弹在空中,烟头划一条亮红的弧线向大地坠去,我趴着看烟头落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然后熄灭。我突然想如果是我这样落下去不知是什么场景?

    我去抚摸已经停止抽泣的欧阳悦,心中泛起一丝柔情。她再一次倒在我怀里说:"我不管你想不想她,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要不我们结婚吧。"

    我心头冷笑,他妈的又跟我装了。突然想起以前王仕途说过的一句话:这年头把女人搞上床容易,但把女人哄下床却很难。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一个妖精样的女人,不说她与万用表——她的第一个老板,手把手教她上路的那个家伙之间的关系,就算是与一些客户也常是不清不楚的。我不过是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不然她凭什么年纪轻轻、一无本领二无背景能在短时间内聚下百万之财?欧阳悦打小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家中姐妹兄弟众多,没钱是她最大的噩梦,因此挣钱也是她最大的爱好。她是一个宁愿脱裤也不愿花钱去走关系的角。跟我结婚,当我是sb么?一想到此当即心头一硬,但浮现在我嘴角的微笑一定是真诚而迷人的。我说:"我也想啊,只是你看得上我这么个无心无肺的二手男人么。"

    她也幽怨地叹息说:"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你呢,再说了一个对旧情不忘的男人不正好说明他是一个好男人吗?"我心想真他妈的会装,你不去演戏真是太可惜了。老子自然而然有法子对付你,不过暂时还用不上,先洗了澡上床再说。

    这一次我同意她把赵雪的照片拿下来,我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夸张地啊了一声。事毕,我点一根烟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空亲密地对她说:"跟你商量件事。"

    她用温暖而坚挺的乳房贴着我,很乖巧地缩在我粗壮的臂膊下哼一声说:"你说吧。"

    我心头冷笑,口中极为难而温柔地说:"最近我打牌手气不好,输了些钱,都是公款,公司的配用金,"我边说就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绷紧,我接着说:"这次公司总部要来审计,我得赶紧把这笔钱还了,你看能不能帮我一下。"

    她虽然还是光着身体,但是已经离我有些远了,她迟疑着说:"多少钱?"

    我说:"也不多,也就二十来万吧。"

    欧阳悦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这么多,我哪来那么多钱啊?好多账我都没有收回,而且我也还欠别人不少款呢,昨天都有人来公司堵我的门了,你啊,明知道自己打牌不行还去玩。"

    我仍然不死心地说:"你总不能看着我死吧,如果这些钱不及时充账会惹很大的麻烦的,搞不好我要下课的。"

    她已经开始准备穿衣服了,"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20万啊!你朋友那么多,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我暗笑,刚才还他妈的闹着要跟我结婚呢,如今老公有点难事就准备拍屁股闪人。清晨的风拂动窗纱,我又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身上都起一层鸡皮疙瘩。计谋得逞的得意之中却又从心底泛起一阵深深的失落感。

    我预料到她会找理由不借钱给我,但是内心深处希望她真的愿意为我分担一些事。如果她不是这样的势利,我或许真的会娶她吧。

    欧阳悦匆匆穿好衣服要出门,说:"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们再联络啊,对了,这次我还真的认识了一个太阳广场项目部的人,到时介绍你认识啊。"

    我说:"靠,到时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号子里待着呢。"

    她切一声说:"大清早地可别乱说话,我相信你能解决的,baybay!"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但是喧嚣的市声已经透窗而入,这个城市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蛰伏了一夜的欲望又要发泄了。

    十四

    所谓公开招标,不过一场成人玩的游戏,仿佛戏台上员外的女儿在玩抛绣球,但是绣球永远也不会落在傻头傻脑的穷小子们脑袋上,只会正好打中那个刚中了状元的幸运儿。又或者说,公开招标只是妓女立的牌坊,外人看来宝相庄严,实质也是明码标价,牌坊立得越高,表示价码越是昂贵。所以从这方面来说,招标过程其实也是公平竞争,不过比的是谁出价最高,谁的出价更巧。

    天宝酒店项目的图纸还没有出来,竞标活动却早已经开始。我正式地去造访高天宝,向他明确提出我们愿意再次承接其酒店工程。但是他一味打官腔说:"你们在前期的加州花园的施工中确实不错,这些会作为我们的参考依据,但不能当做是必要条件,我们欢迎华建集团参与投标,我们会根据需要选择最合适的一家作为承建商。"他顿一顿又说,"而不是看谁的所谓实力最强。"

    其实我非常清楚,直接找他的效果并不大,但这是必须走的程序。他是商人,他要的是花最少钱盖最好的楼,最好是不花钱把楼盖起来。我悻悻地退出他的豪华办公室,想这事的突破口还是在王仕途身上。

    我打电话约王仕途一起出来吃饭,他却一口回绝,说是最近几天太忙。我捂着电话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此人以前基本上都是随叫随到,这次如此摆谱自然是有原因的。我马上跟马丽打电话,让她赶来与我汇合,我在中南路一家肯德基店等她,半小时后,她身穿一件领口开得极低的白色连衣裙翩翩而至,我隔着玻璃看着她下出租车,在人流汹涌的街道上,她仍然是那样的出众,一个活脱脱的白玉美人啊。

    她进门,眼睛左顾右盼,我站起来向她挥手,她嫣然一笑款款向我走来。我发现许多男人向我投来妒忌的目光。她说:"干什么?在这种地方就想约会我么。"

    我笑着说:"你想喝点什么?"

    她摘下时尚的墨镜说一杯可乐足矣。我就跑去买来一杯可乐。然后坐在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她不自然地摸摸脸,"干嘛这样看人家,跟一个色狼似的。"

    我心中笑,是啊,我是好色,可是色狼却不是我。我说:"这段时间大家都有点忙,等一下陪我一起逛逛街啊。"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不放心地说:"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我哈哈一笑,心中却也隐隐一痛,开始有些心底发虚。我说:"没事,就是陪我逛逛,然而一起去烧香敬神去。"

    马丽哈哈大笑,"你不是无神论者吗,也信这个?"

    我微微一笑,"不是我信,而是王仕途信。"

    大约是前年,我陪王仕途去归一寺烧香,寺中有一个年轻的和尚法号宏观。自称是寺院方丈昌明大师的关门弟子,宏观法师一身白袍一尘不染,相貌俊逸,宝相庄严,有飘然出世之感。其与王仕途不知为何很熟,其禅房位于寺庙之后,面朝大江,背依小洪山,四面修竹环绕,当是一处胜地。堂中有一楹联上书:

    佛在何方,到此即是天竺国;

    林开大戒,坐时自有上乘禅。

    我想这和尚好大的口气,竟敢自认佛祖!宏观法师奉上清茶淡然而坐,问:"王先生此次可是为商而来?"

    王仕途惊讶地说:"正是,不知法师如何得知?"

    宏观淡然一笑:"我早就说过王先生名字起得不好,尽管先生有安邦定国之才却也是报国无门的,此次见先生面有喜色,却喜中似有隐忧,眼中又有跃跃欲试之光,贫僧猜先生定是要弃官求商了,却又难舍仕途之求,不知是否?"

    王仕途一揖到地,惊呼:"大师真是圣人也!"我冷眼旁观,心中暗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更没有什么大师,不过都是装神弄鬼忽悠天下老百姓而已。

    王仕途说:"我正是为此而来,我的一个朋友要邀我下海从商,并委以副总职务,工资薪水等超出以往百倍也。"

    宏观哂然一笑说:"先生可知如今城市里何种建筑最为壮观雄伟。"

    王仕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我。我挠着头皮说:"我也没有研究过呢,反正如今城市中楼房是一处比一处高。"

    宏观微笑说:"然也!那么本寺之中,何物最为金碧辉煌。"

    王仕途说:"大雄宝殿之中如来佛祖像是也。"

    宏观道:"正是如此,因为佛祖是我等信仰所在,自然是金铂加身辉煌无双。贫僧不久前有幸参加宗教协会组织的赴全国考察活动,每到一地都发现凡宗教盛行之地,当地最为宏伟的建筑必为教堂或寺庙是也。远的不说,但说我国之西藏,最宏伟的当是布达拉宫。等等这些,你猜是何种原因?"

    王仕途答不上来,我忍不住接口说:"这是故意弄得高大恢弘以让百姓产生敬畏之心吧。"

    宏观哈哈一笑,说:"唐施主看来与佛是有缘的,难得啊!但你之所言并不尽然也,这都是信仰之故,人们信仰什么,自然会将信仰之物筑得高大雄伟。"

    我抓着脑袋说:"但是这与王先生向你求教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宏观道:"施主你过于急功近利,此又乃汝之大忌也。"

    我羞愧得满脸通红,当下不语,看这和尚到底想说什么。只听这宏观和尚又说:"刚才我问王先生城市中何处建筑最为雄伟,答案是除却政府大楼便是银行是也!"

    王仕途一拍大腿说:"正是啊,如今的每一个政府大楼无不奢华之极,难怪中央是要严格控制政府大楼超标的。其次便是银行,无论是建行、工行、中行还是农行,所建之办公楼无一不是高大宏伟。我做设计的时候都喜欢做政府大楼与银行大楼的设计,他们从来不怕花钱多的,大师真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啊!"

    我想屁,还足不出户呢,这个大师刚才不是说出门去考察过的么?想我才是天天忙忙碌碌却还真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呢。

    宏观又道:"你知何故吗?"

    王仕途疑惑地回答:"难道是人们都信仰银行?"

    宏观轻呷一口香茶缓缓笑道:"更准确地说,是人们更信仰权力与金钱是也!此与教堂中供奉上帝、寺庙中供奉佛祖如出一辙啊。当令世人并非没有信仰,而是把更伟大的神明改成了更为直接的权力与金钱。政府大楼供奉的是权力,银行供奉的是金钱。故红尘万里,无非权、钱两字也!"

    王仕途一副茅塞顿开之状,拍着脑袋说:"大师之意莫非是如果我不能进而为官,那么就退而求财?"

    宏观此刻左手持杯,右手作拈花之状。神情高远,更是微笑不语,仿佛真正的世外高人一样俯看众生。王仕途说:"得大师指点,我算是明白了,真不知如何感谢大师才是。"

    宏观说:"感谢那倒不必,贫僧此处倒是有几样信物,都是我师昌明大师亲手开光之物,先生可请一样或几样去摆在案头以助先生飞黄腾达。"

    王仕途马上说如此最好不过,当即随宏观一起转入后堂。我却想,操,这不就开始要钱了么?

    果然,后堂之中有一排巨大的雕花博古架,其中摆满了各种工艺品,多是佛祖的各种形象,其下均标有价码。但其中却有几样并无标价,经验告诉我们,愈是不标价者便是愈贵。特别是一款美女的裸体雕塑,最为引人注目。但是此裸女为玉石雕琢而成,通体透明,白璧无瑕,身姿曼妙,似欲乘风而去又似翩翩舞后方息,神态安详欲语还休。王仕途一见此美女雕塑就爱不释手,手抓其腰,正好盈盈一握。宏观道:"先生可喜欢此女?此乃我佛教界著名的雕刻大师启德大师生前遗作,世间只存此物一件。此玉为真正的和田美玉,极是珍贵的。"

    我冲口而出:"我佛不是讲究六根清净么,原来大师也爱美女啊。"

    王仕途斥责我不可胡说,但宏观和尚却道:"然,心存美者,无处不是美。欲者所见则无处不是欲。我佛所见则无处不是佛,施主所见并无可厚非。"

    我再一次羞愧难当。王仕途则问:"此白玉美人要价几何?"

    宏观眼神一亮说,这本是我师傅心爱之物,向不与外人道也,我与王先生也是故交了,当也是有缘人,先生如此看中,就按7万元吧。

    我心想,真是他妈的漫天要价,如今把一个软玉温香的真美女弄上床也不会超过1万块,他妈一个破石头雕成一个美人却要7万元。

    王仕途看着我,我假装不见,去看别的东西,我指着一个卧佛说:"这个佛倒好。"因为上面标价不过8000元。

    最终我掏了8000元帮王仕途请到了这尊佛。在寺庙买东西不叫买,而是叫"请",否则为大不敬。至今此佛还在王仕途的办公桌上,我想他每天看到此佛会不会都想起那个白玉美人呢?

    我和马丽一起驱车前往归一寺,去年昌明大师已经圆寂,但方丈却不是宏观大师,他对此十分生气,多次扬言要返俗。以前凡夫俗子受了委屈,看透了红尘多选择遁入空门出家,倒没想到高僧在空门中受到委屈也会选择返俗。

    我和马丽买了门票一路烧香,马丽疑惑地说:"你不会是真的收心改信佛了吧?"我看着大雄宝殿中高大威严的佛祖像苦笑说:"我这种人只怕佛门都不收的。"

    马丽咯咯地笑着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只要你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我说我介绍一个大师给你认识,便带着她转入寺庙后面的宏观的小院。小院门口,有幅本制楹联:

    白鸟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

    云山不老,任庭前花开花落

    由小和尚通报后,不一刻宏观和尚便迎出门来,眼睛老是往马丽身上瞅。我哈哈大笑说:"大师看到美女是否动了凡心啊?"

    宏观双手合十说:"罪过,虽说在我佛眼中美女如枯骨,但是小僧也是爱美之人,如此美女若是不仔细欣赏也是暴殄天物的。"这一番话说得马丽娇脸泛红,更是平增几分艳色。

    我哈哈大笑说:"大师果然是大师,想不到好色也有如此一番说词,看来是为我等泡妞找到了理论依据。"

    宏观十分不满地说:"唐施主不可曲解贫僧的意思,这岂是你等天天酒池肉林所能同比的。"

    马丽也十分不满地说:"就是,你怎么能随便乱引申大师的意思。"

    我道歉说:"对不起,我确实是尘根太深,是我不对。"

    宏观却道:"其实不然,至此已非门外客,过来便是个中人。唐施主其实是颇有佛缘的,若是一心向佛,将来的成就可在我之上啊。"

    我忙说不敢,马丽拍手笑说:"要他做和尚只怕太阳都会从西边出来。"宏观也说:"若是有如此美人在旁,就算是我也是不肯入空门的——不知唐施主今天所为何来。"

    我心中暗笑,刚才还说自己只是爱美,要是马丽同意陪他一晚上,只怕你这家伙马上就得脱下袈裟去开房了。

    我说:"不知大师的白玉美人可还在?"

    宏观定定地看着我,缓缓地说:"唐施主当是代人求美吧。我心头一惊,想这家伙还是有一套的,当下承认说,大师神明,正是如此。"

    宏观说:"白玉美人还在内堂之中,请!"

    果然那樽白玉美人还摆那儿,发出诱惑的神秘之光。宏观说:"佛渡有缘人,美女赠英雄,此美人久历佛香梵音又经高僧开光,其已经颇具灵性。昨日我观其还有些暗淡无光,不然今早见之却突然容光焕发,正自奇怪,不承想原是唐先生要来请她了。"

    我心头暗笑,你跟街头那些吆喝着卖浆引车的老农有何区别?我要不是为了王仕途狗日的开心,老子才懒得管他什么通灵不通灵呢。

    当下问:"不知大师要多少钱才可将此美人出手?"

    宏观说:"唐施主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就8万吧。"

    我大吃一惊说:"上次来才7万,这么快就涨价了。"

    宏观气定神闲地说:"施主这就不懂了,此白玉美人乃是无价之物,岂可以金钱度之,它只是与施主有缘施主方能得之。想这世间万物无一不在涨价,施主如果下次来只怕会更贵的。"

    我知道多说无用,只好咬牙同意。宏观微微一笑,命小和尚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来,包装好。我说没有那么多现金啊。宏观说本寺可以刷卡的。

    交易完毕,宏观请我们免费吃了一顿斋饭,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不过都是豆腐做成,倒也味道不错。我想这他妈的8万元就是请得一块石头和吃得一顿斋饭,比之我们天天拼命修房子挣钱来方便多了。

    席间马丽问:"这个美人你是想送给王仕途吧?"

    我笑笑说:"是你去送,效果肯定比我好。"

    马丽不悦地说:"你是想让我施展美人计吗?小心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郑重地说:"这当是你帮我一次,这个标对我很重要,对咱们江州分公司也很重要。"

    马丽缓缓地说:"好吧,我试试看。"

    十五

    从归一寺出来,马丽抱着白玉美人娇声娇气地给王仕途打电话:"王哥啊,我是小马啊。哎呀,你还记得我啊,你贵人事多,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咯咯,是啊,是啊。您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啊?我还有一件特别的礼物送给你呢。什么礼物啊,这可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弄来的,真的,不信你到时看看就知道了撒。什么时间,你说撒,你什么时间方便就行。哦,今天晚上七点啊,好的。我们唐总啊?"我向她摆手。"他还有别的事,他不参加的。好的,好的,那就说定了,不见不散哦!"

    她挂了电话得意地看着我,我赞扬一声,心底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竟然有些微微吃醋。大凡男人都有一种这样的心态,放在眼前的故作姿态,一旦放手却又于心不忍。我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我对她的关心,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满眼关切地说:"你可要小心些哦。"

    马丽一愣,然后感动地说:"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女孩了,你要相信我的实力哦。"

    她之所以为我如此卖力做事,也是有原因的,其一,这也是她的工作职责所在。其二,我委婉地告诉她,如果我升任江州分公司经理了,那么她就是副总了,而不是现在的部门负责人。其三,就是感情攻势,我必须保持我们之间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但是马丽可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谁又能知道她如此听我的话又不是一种假相呢?她常说男人最是靠不住的,凭什么我又认为她认为我靠得住?

    我送走马丽,然后马上打电话约徐小月,徐小月迟疑了一下表示同意。我打电话到"荷塘月色"订位置然后开车在华中设计院门口等她下班。等过了下班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其他人都走了徐小月才姗姗出来,却不上车,装着没看见似的打我的电话。她说你把车开到转角的位置比较好。我只得照办,心中暗笑,这世间的人为什么都装模作样呢?只是你徐小月装得倒挺淑女,却又公然敢给倪不迟戴上绿帽子!

    她在转角像一只敏捷的猫似的跳上了车,我忍不住微笑着说:"你做事很小心嘛。"

    徐小月哼一声说:"能少一点麻烦是一点麻烦,人言可畏没听说过么?我可没有闲功夫去处理这些屁事。"我嘿嘿一笑,很想揶揄她几句,但是看她一脸严肃,加之有求于她便不再作声,只是默默地开车。

    "荷塘月色"当然不是朱自清的散文,而是江州东湖边一处环境清雅的餐厅,建于湖面之上,四周种满荷花,人坐窗边,伸手一摘就可手捧莲花,一些吃饭爱讲情调的人们总是喜欢到这儿来。我们在订好的包间坐下,我点了两个极品雪蛤,一碗鱼翅汤。徐小月说当经理了是不同了啊,请客都大方多了。我笑笑,为她倒上红酒说:"那还不是要看请谁了。"

    徐小月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说:"每次在这种场合吃饭我就会记起以前在学校时天天吃馒头的情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会喝上几百元的红酒。"

    我说:"所谓苦尽甘来讲的只怕就是这个道理吧。"

    徐小月与我碰一下杯,轻轻地呷一口酒说:"说实话,至今我仍然分不出15元一瓶的红酒与1500元一瓶的红酒有什么区别,但是这难道就是我们当初努力学习追求的人生目标吗?是不是我们穿上了高档的衣服,吃上山珍海味,喝上洋酒就表明我们奋斗的价值了呢?

    我觉得她今天情绪有些低落,而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说:"可能吧,起码这是我们努力后应该享有的,人们追求锦衣玉食并没有错。"

    徐小月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是不是都穷怕了,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追求财富呢。"

    我嘿嘿一笑说:"谁又不是如此?对于金钱财富我们是永远也不会满足的。"

    我急于摆脱这种情绪化的无聊的讨论,于是再次举杯说:"来,再干一杯,这样高深的问题留待以后再说吧。"

    徐小月说:"看来这次你不是来帮倪不迟当说客的,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老脸一红,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感到些许惭愧,如今同学、朋友都已经沦落到赤裸裸的可资利用的资源了,但是我从来不会让每一个人是白帮忙的。

    我说:"很简单,我想中标天宝酒店这个项目。"

    徐小月淡然一笑说:"我理解,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你中标?"

    雪蛤送上,徐小月低头很淑女地吃雪蛤。

    我说:"你当然能帮我,高天宝会十分在意你的意见的。"

    徐小月放下汤匙冷笑说:"高天宝凭什么听我的,真是笑话。"

    我心想,他妈的你跟高天宝的奸情已经闹得无人不知了,现在倒是装得挺无辜啊,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戏子呢。我笑笑说:"我只是听说高天宝很信任你。"

    她冷笑说:"看来你已经听到了一些谣言了。"我心想如今这年头谣言基本属实,越来越像是新闻,而新闻倒是基本虚构,越来越像谣言。你能勾到大款是你的本事,没有人说你不对,除了倪不迟。

    她接着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已经听到这些谣言了,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我只想请你告诉倪不迟,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没有高天宝我也是要与他分手的。就算我们做一项交易吧,你劝倪不迟与我分手,我就帮你。"

    我觉得这是一项十分无耻的交易,尽管这个交易很诱人。我艰难地说:"倪不迟这人你不是不清楚,他是一根筋扭到底的人,我说的他也未必听。"

    徐小月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几乎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能说服他。再说了你干这些背叛朋友的事不正是你的特长么?"

    我只觉得背部发冷,却又脸皮发烧,冷汗一直往下流。

    徐小月继续说:"要不我们再去开次房做一次?说实话,我挺怀念那一次的。"

    几乎是凭空一个炸雷,我惊得酒杯都掉在地上,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一年,徐小月到华中设计院上班的第一个周末,我请她的院领导与主任一起出来吃饭,然后去ktv唱歌继续喝,出来后却发现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倾盆大雨中,送走她的领导们后,我扶着已经喝多了的徐小月打车,我们在ktv的门廊下等车,深夜的雨将我们淋湿,她依在我身上不停地喘息着,目光迷离。我好不容易打上车,出租车在雨夜的街道中行驶如同随时翻覆的小船,车外水花四溅,怀内女子暗香涌动。这是注定要出事的一个夜晚。大雨淹没了她回家的路,司机说什么也不想绕路了。徐小月突然哇地吐了我一身,的士司机幸灾乐祸地通过后视镜看着我说,我的车套又要洗了,要加钱的啊先生。

    我想想只好又报了一地名,地点是我家。

    那一夜我没有做成君子,当我在卫生间中脱下衣服洗澡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浑身湿漉漉的徐小月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她当时的模样,那时的她纤细羸弱,但皮肤光洁异常,屋内灯光昏暗,窗外雷声滚滚。

    第二天,阳光透窗而入,在鸟鸣声中我醒来,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正在用烘干机干衣服。她一件件地把内裤、胸罩和外衣穿好,然后对着镜子化妆,拎起手包向我回头一笑,再带上门翩然而去。整个过程如同梦一样,突然电话响起,吓了我一跳,电话响了良久,我才接,那头传来倪不迟焦急的声音:"喂,老唐,昨晚徐小月一晚上没回,怎么回事啊?"

    我咳一声,艰难地回答:"哦,昨晚下大雨,回你们家的那条路有积水,回不了,她在我家睡的——放心,她跟赵雪一起睡的,现在她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倪不迟松了一口气说:"哦,那就好,真是麻烦你了哥们儿。不过我们兄弟我也就不说谢谢之类的话了。"

    我嗯呀了半天终于没有说出话来。倪不迟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清清嗓子说:"我昨晚喝多了,头痛!"

    倪不迟说:"那好,你先休息,改天我再请你喝一次啊。"

    他挂机后,我握着话筒再一次发呆,然后我慢慢地流下眼泪。对面墙上的赵雪笑容可掬地看着我,那笑容幸福而满足。

    这是我与赵雪的新房,我曾发誓要与她一起共度余生的新房,而两天前赵雪出差。

    此事后我们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就好像此事根本就不曾发生。但我清楚,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发生过的。今晚徐小月重提旧事,无非是在告诉我:我们都是混蛋。

    徐小月咯咯地笑着说:"所以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一个无耻而虚伪的人。当然我也是,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倪不迟。尽管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他不能老是把以前对我的好当成要挟我的理由,我跟他几年算是报了恩了。同样,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也回报过你的。对于你们我从来就不亏欠什么了。"

    我说:"可是你跟了高天宝也不见得就是到了天堂啊。"

    徐小月冷笑着说:"别以为我跟你的那个小情人欧阳悦一样,我从来就没有把男人当自己的护身符,我只不过是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理想罢了。"

    我再次默然无语,毕业后的人生才是一场真正的大学课堂,而生活才是我们永远的导师。在社会的这大课堂中徐小月就是优等生,而倪不迟则似乎永远也不能毕业。那么我呢?我算是差生还是优等生?或许我跟以前一样,成绩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混着过吧,等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时,就算是毕业了。

    十六

    1994年我们还在大学的时候,牛铁就因为几科挂红灯而受到了老师的警告,但是他对此毫不担心。到考试前,他很巧妙地向家中要来巨资拿出诸多礼品逐一夜访老师们,往往是我帮他拎着礼品陪他到老师楼下,然后他再独自一个人上去,迟则半个小时,快则五分钟他就会吹着口哨下楼,拍拍我的肩膀说,搞定,走,去喝夜啤酒去。其中我也有一门工程力学没能过关,也是多亏牛铁的礼品顺便也让我过了关。

    牛铁也因此顺利地得以毕业,拿到了那一纸文凭。倪不迟曾多次对他的做法提出批评。牛铁振振有词地说你下苦功学习还不是为了一纸文凭,而我使些小钱能达到同样目的,这就叫知识的经济属性。

    许多年后,牛铁成为了一个腰缠万贯的花钱如流水的建筑业老板,而倪不迟还只是一个老婆都保不住的小小技术科长。谁对谁错,我们又如何给一个定义?

    鉴于建筑招投标领域中的暗箱操作现象严重,国家有关部门连续出台了许多措施,比如早在1998年就颁布实施了建筑法,其后又专门针对招投标操作出台了招投标法。这些法规的出台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扼制建筑市场混乱的局面,但是这仍然仿佛只是孩子们玩的游戏,遵守规则的孩子可能并没有糖果吃,往往是那些违犯了规则的已经吃上了糖的孩子们才会偷笑。

    牛铁盛情邀请我去他的公司看看,我知道他一是向我显摆来着,二也必有要事跟我谈。我应约而至,他们公司租下了位于中南路口的时代商务中心第十七层整体一层,此商务中心有江州楼王之称,以价格昂贵著称。物业挂出的租用企业无不都是显赫一时的知名大企业。牛铁的公司有一半还在装修之中,但从装修好的部分看来,确实也是大手笔,窗明几净,全是现代化的办公设施。在他的总经理办公室前还有一个办公室,一个身材高挑相貌甜美的小姐挡着我说:"请问先生找哪一位?"

    我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个义正辞严的女孩,心想,多好的女孩啊,从此将落入牛铁那王八蛋的魔爪。牛铁在里间听得声音忙迎出来,吩咐这个女孩说:"小蒋,泡一杯好茶过来。"随即将我迎入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当然也极尽奢华,特别是位置极好,背南朝北,身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秋日的阳光照进来,如同给他镀上一层金辉,其巨大的办公桌跟一张床差不多大。正好漂亮的女秘书小蒋送茶水进来,向我嫣然一笑款款而去。我也微笑地看着大班椅后志得意满的牛铁,想这家伙肯定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在这张巨大的办公桌上干什么事不爽呢?桌头摆着一头巨大的铁牛,上书:拓荒牛!我赞叹说:"估计他妈的克林顿的办公室也不过如此。"

    牛铁哈哈大笑说:"一般而已,刚刚开始先凑合着用。"

    我说:"操,你这样搞让我们这样的人怎么活啊?"

    牛铁说:"我们总部老板过来看过了,他还批评了我,说我太节约,不能完全展示我们企业的实力。我对他解释说,江州分公司刚刚成立,业务都没有打开,哪能一开始就花那么些钱呢。你猜出我老板如何说?小牛啊,这你就不对了,办公室是一个企业的实力证明,我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皮包公司,再说了,只有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你小子看来对开拓江州市场没有什么信心啊,你要不行趁早滚蛋,我再换别人来,哈哈。"

    我对他话完全不敢相信,但也只是附和着笑笑。我只能说如果他的老板真是这样的人,那么他们的老板必定非一般的人物。

    牛铁接着说:"所以我的压力巨大啊,近期如果我打不开市场很可能会被老板一脚踢走的。"我警惕地说:"是啊,谁的压力不大呢。"

    牛铁在我对面坐下,丢过来一根中华烟说:"所以我建议我们两兄弟还是合作如何,当初总部决定在江州设分公司的时候我并不同意来的,后来听说你在这儿我才来的,我想有你这个哥们儿在江州我还怕打不开局面啊?"

    我警惕地说:"你太高抬我了,如果我是本地的市委书记或市长就好了。"

    牛铁说:"你小子又跟我打马虎眼了不是,如果你是市长,我他妈的还跟别人打工哦?老子自己就拉起人马单干了。我是跟你谈正经的,天宝酒店这个项目我们合作一下。"

    我意识到他终于是要说到正事上了,身上不由自主地一紧,很自然地进入了临战状态,我倒要看看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在天宝酒店这个项目上,我如今可以说是胜算极大,几条线夹击,王仕途已经被马丽迷得七荤八素的,如今高天宝的准夫人徐小月也答应帮忙。再加上我们前期与他们建立的良好关系,应该说万事俱备了。

    哪知牛铁绕了一圈又突然说:"你如今在华建集团每年能挣多少钱啊。"

    我惭愧地说:"哪能跟你比,年薪上百万的主,我们惨啊。"

    牛铁说:"你有没有兴趣到我这儿来做,我给你最少40万一年的薪水。位置随你挑,包括我这个位置。只要我们兄弟联手,他妈的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发的。"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我哈哈笑着说:"你可真抬举我,我有何德何能啊。"我坚信如今这世上绝没有凭空掉馅饼的事,当你抬头望馅饼掉在谁头上之时,也就是你掉入脚下的陷阱之刻。

    牛铁仍然在说:"一来是我看中你的能力,二来是我们多年的兄弟感情。我知道你在天宝酒店这个项目上运作得不错,胜算很大,我们兄弟多年,明人不说假话,我想中标这个项目。"

    我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要的筹码。他在空中画了一块饼,而我要给的见面礼便是天宝项目的承包权。

    我倒想听听他还有哪些说词,当下装傻说:"就算我想帮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呢,万一我们没搞到你也没接到岂不是见鬼。"

    牛铁哈哈大笑说:"你小子装b呢,可以这么说,最有希望中标的是你们,但是也不是说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到时只要你们报价高一点或者干脆废标,我们不就有机会了。如果你不愿意来我们这个小庙,但是我可以保证给你个人50万,而且你前期的花销我给全部报销。"

    牛铁边说边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帮华建集团中了这个标,他们又能给你什么好处?中标奖只怕5万都没有吧。你就当帮兄弟一把,我可以马上兑现承诺。"

    这是他打出的第二张牌,先以高官诱之,再以厚酬揽之。不过说实话,给我50万诱惑力确实很大,而且我并不需要担当任何风险。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心动的感觉,他挥舞着手一派志在必得的样子,这让我很不舒服。何时起,朋友之间也要用钱来解决呢?

    我沉吟着说:"我们是朋友,是铁杆的哥们儿,但是我觉得做人首先得有一个职业道德的问题,试想一下,如果我在你们这儿做事,如果私下里把项目卖给别的公司,你作何感想?"

    牛铁一愣,然后他哈哈一笑说:"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小心眼了,这样吧,反正这个项目我们中标无望,不如我帮你兄弟一把算了,我帮你围标,等以后我有了好信息,你也来帮帮我,如何?"

    我不相信地说:"真的?"

    牛铁十分不满地说:"我靠,你说这话完全是没有把我当兄弟哦。我帮你围标我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我为什么不干?你到时给我20万的围标费就行了。"

    在建筑工程领域,围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是对付所谓公开招标的最有力武器,即私下联合多家承包商互通信息,一起参与投标,把实施组织的那家公司抬上中标的位置。此与自然界的狼群猎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狼多数群居,见到体型大而凶狠的猎物即采用围攻之势,将猎物赶到狼王的面前。一旦猎物倒地,除了狼王,其他参与的狼是都有份分一块肉的。后来的帝王狩猎也是如此,先用几千人马将猎物团团围住,再由帝王一箭射杀。在如今的招投标中,这种古老的狩猎方式经变通之后又重放光彩。牛铁所说的,帮我们围标给他20万也是业内通常的要价。

    我想想说:"既然如此,我当然是欢迎的!谢谢你啊!"

    他隔着茶几伸出他的大手,我们握在一起,他的手宽大厚实却冰凉如铁。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后,我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阳光明媚,人们都喜气洋洋行色匆匆。高楼将阳光撕裂,在城市中投下一块又一块巨大的阴影。站在阳光下我有一种四周的高楼都向我倾倒而至将我埋入废墟的感觉,我快速逃到阴影下,这才心下稍安。

    王仕途打电话给我说:"那个白玉美人我很喜欢哦。"

    我哈哈一笑说:"你是说哪一个白玉美人?"

    王仕途说:"当然是两个都喜欢。"我心想,真是他妈的贪心不足,但是只要你有贪心就好,有贪心我才会有信心。只是不免委屈了马丽,与狼其舞总是让人提心吊胆啊。

    王仕途突然很真诚地说:"听说马丽也是一个单身啊,她真的没跟你有一腿吧。"

    我警惕地说:"怎么可能?我们只是同事关系,你可别没事瞎琢磨啊。"

    王仕途哈哈大笑:"那就好,说真的,我在她身上居然还找到了一种初恋的感觉,我想正式追求她,不是你常理解的那种泡妞啊。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啊?"

    我啊一声,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吗?

    欧阳悦发短信给我说,国家骗国家是外交,百姓骗国家是犯罪,百姓骗百姓是做生意,父母骗孩子是教育,男女互骗是爱情。我想,这个王仕途却不知要如何骗马丽?莫非是为了传说中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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