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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中文网 www.yanqingzw.com,危险的移动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金超的脑子里喧嚣着一种奇怪的声浪,眼前有无数光影在急速地流动和闪烁。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攫取了他的灵魂,变成为某种实体,在他的精神原野上无助地漂泊。四周的群山和脚下的河流都隐到浓浓的夜色中去了,天和地失去了界限,浑然为一体。静极,偶尔可以听到求偶的野狼凄惨的嚎叫;不知道什么动物,倏地跑过去了;不远处的水面上传来落水的声音,随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在呼唤走失了的孩子,时断时续。一只猛禽落在附近的树上,开始用尖锐的喙撕扯抓在手里的猎物,那是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松鼠哭泣着,声嘶力竭地乞求着活命,猛禽无动于衷,继续撕扯,哭诉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鲜血滴落在树下的草地上。母亲的声音仿佛近了,并且还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娃娃,你回来——回来——”金超蓦然间惊醒。

    出租汽车正行驶在西长安街的流光溢彩之中,天安门、西华门、电报大楼、西单图书大厦、长话大楼、复兴门这一切都同他幻觉中的情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不知道自己是现实中的人还是幻觉中的人。他第一次对这一点失去了判断。如果他是现实中的人,映入眼帘的这一切就应当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然而,这一切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是的,在很多时候你是把它和你连在一起的,你就是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就是你。你向来自家乡的人们炫耀它,炫耀它的豪华和气派,它那独有的财富和权威的象征,仿佛这一切都构成了你价值的一部分你真的是这个现实中的人吗?你不是。在另一个人随随便便一个念头就决定你生死的时候,你和这个永恒的世界的联系脆弱如丝,甚至可以说,你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你就是孑然游荡在幻觉中的人。在那个没有光亮的世界里,你走失了,你走失了那么久,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回答母亲的呼唤?你为什么不回到她的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了。”司机把车停在中国文化大学的门口,简短地说。

    金超付了车钱,走下车来。

    中国文化大学的大门被重新改造了,变得奇形怪状——这个庞大的不规则建筑全部被黑色大理石覆盖,看上去不像是文化大学,倒好像是研究某种病毒的秘密机构。大门里面十八米高的毛泽东立身塑像,寂寞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了的世界,眼睛里隐含着悲戚与责怨的目光。还是在金超上学的时候,不知道谁在这尊塑像的基座上用记号笔写了这样一句格言:“自由毁坏一切。”并且落款为“毛泽东”那时候气氛还不像现在这样轻松,学校当局追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查出是谁写的。在中国文化大学思想活跃的学生们中间“自由毁坏一切”被认为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它不断被社会的发展证实,它表述的是绝对真理——短短的十几年,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不一样了啊!自由毁坏了一切既定的东西,一切都在重新安排,一切都处在过程之中。

    金超在哪里?

    很少做哲学玄想的金超苦笑了一下,对悲戚的塑像低语:“我正处在你老人家不愿被毁坏的那个变得越来越小的世界之中。”

    金超没有走进学校的大门,他来到大门右侧那个挂着红灯笼的“九重天酒家”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要了几个菜,一瓶“五粮液”慢慢呷着。

    来这里就餐的照例都是中国文化大学的学生,能够在这里消费的照例都是有权或有钱人家的子弟。上大学整整四年,金超无数次看见陆明以及陆明一类的人前呼后拥走进这里他当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常务副主任以后,请在北京工作的同学聚会,他首先把他们招呼到这里,痛痛快快地糟了一个晚上。那时候他和纪小佩的婚姻正在岌岌可危之时,他瞒过了她,对同学们说她到外地出差去了。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认为拥有了整个世界,他认为能够进这个高档酒家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天晚上他倒是没有喝很多酒,何去何从,这亟待选择的问题使他无法让自己沉醉。没有人可以商量,师林平现在的架子大得很,到机关开会遇到他,连理都不理当初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时候现在,金超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金超突然想到上大学的时候读到的高尔基关于托尔斯泰的特写——高尔基向托尔斯泰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托尔斯泰说: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有理由变坏他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对自己说的。

    金超用塑料袋把酒菜带回家,他感到浑身燥热,却没有醉。

    他回家以后接的第一个电话是东方印刷厂厂长金文翔打来的。

    金文翔已经改口称他为“金书记”说听到他要来高兴得一宿都没睡,说:“这下好了,咱哥俩好好折腾折腾”他问金超什么时候过来,他派车来接。金超说,他还有些工作要向新班子交接“过几天,过几天吧?”金文翔愉快地说:“看你方便。反正你随时吩咐我就行了”放下电话,金超愣了很长时间。从此之后,就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以前曾经有过不成文的规定,作为z部的直属单位,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书籍都放在东方印刷厂印制,但是,当时的厂长过于死板,墨守成规,不像别的印刷厂那样给印制人员什么好处,出版部的人就很不情愿,想出各种理由,把印制的书籍发到别的印刷厂。印刷厂效益好坏完全取决于是不是有充足的活路,没有活路,再好的设备,再好的员工都是扯淡。有一段时间,东方印刷厂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后来,主管东方印刷厂的z部副部长李旭东下决心撤掉了原来的厂长,在顺义县城找到公认的大能人金文翔来做厂长。金文翔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在社会上四通八达,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没有他想办而办不了的事情。不出一年,东方印刷厂眼看着又活起来了。

    金文翔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用他的话说,就是“让所有想从印制图书这个环节拿好处的人拿到好处,你的活路自然就来了”所谓好处,无非就是逢年过节给中心领导送上一些钱物;春天拉出版部的工作人员到京郊度周末,洗个温泉,钓钓鱼;到秋天了,分头送几箱苹果、蔬菜之类除非极少数特别贪得无厌的人,一般来说,用这种方法就足以解决问题了。利益是友谊的润滑剂。在金文翔当东方印刷厂厂长的六年时间里,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历任领导都很关照他,他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金文翔甚至成了领导们家里的常客。当然,东方印刷厂也得到了很大发展,去年甚至从德国购置了先进的连动印刷机、自动装订机,生产能力进一步增强。东方印刷厂印制的图书,连续三次获得国家印刷行业印刷品评奖一等奖,北京装帧设计领域的几个大腕,对自己设计的图书的惟一要求就是:“必须放到东方印刷厂印刷。”金文翔的坐骑从最初的一辆布篷北京吉普到捷达,从捷达到广州本田,又从广州本田到现在的丰田佳美,一步一个台阶,反映出东方印刷厂的发展历史。

    原来的东方印刷厂党委书记叫赵青阳,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堂堂的党委书记,见到金文翔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从金文翔来厂不到半年,赵青阳就拱手把厂里重大事情的决定权全部交到了金文翔手里,金文翔如鱼得水。老天不公,赵青阳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竟然在五十六岁的时候得了肝癌,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在病床上消磨成了骨架,在声嘶力竭的呼喊中离开了人世。金文翔把赵青阳的后事安排得很好。

    党委书记职位空缺以后,z部党组曾经有意为金文翔配备一个人,这个人是机关的老人手,当了八年副厅级。李旭东先征求金文翔的意见,金文翔当时都答应下来了,但是他了解到这个人耿直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在z部以搅屎棍子著称,马上又把电话打给李旭东,说如果让这个人来当党委书记,他就辞去厂长职务。李旭东也没办法——z部每年从东方印刷厂拿十五万元解决机关福利问题,金文翔走了,到哪儿去找这笔钱?这事就放下了。

    金文翔也是在党组研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领导班子问题的专题会议之前听到金超要到东方印刷厂做党委书记的消息的。

    东方印刷厂是李旭东主管的单位,吴运韬要把他的设想变为现实,首先要取得李旭东的支持。

    李旭东不准备支持吴运韬,但又不好拒绝,就打电话给金文翔。没想到金文翔竟一口答应说:“好好好。我不是一直在说嘛,我这里的党委书记位置不能老是空着金超挺好。我们是老朋友了”

    “文翔,你不必急于做决定,考虑一下,主要从工作的角度考虑一下,这个人来是不是有利于东方印刷厂的的工作开展”

    金文翔说:“行,我考虑一下。不过这事我听你的。”

    李旭东骂道:“你狗日的就滑吧!”

    金文翔是实心实意想让金超来。他在和金超的交往中,对这个本本分分的小伙子很有好感,这倒不是因为金超从来不收红包——金超真的不收,从来不收,他明明知道别的中心领导都收他也不收——主要是,金超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他认为会和金超搭成很好的搭档。他一直担心给他派个难对付的人。

    李旭东也不好明确让金文翔拒绝金超,看金文翔真的想要他,也就顺水推舟说:“文翔,这可是你栽下的茄子,以后有什么问题,可别来找我”

    金文翔不自觉露出河南口音,说:“我怨你弄啥哩!?”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放下金文翔的电话没多久,苏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金超吗?我是苏北。我一直在找你。你看,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苏北知道这句话很没有意思,但也只能这样说。他和金超从来没有进行过朋友那种方式的交谈,他不知道该怎样在日常交往状态中把握这个庞杂事件反映出来的全部荒诞。

    金超用酸涩的语气反问道:“你还不知道事情怎么成了这样吗?”

    “我真的不知道。”苏北为自己辩解说。

    “我是在开玩笑,苏北。”

    “金超,我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

    “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对你的这种安排?还是没想到对我的安排?”

    “都有,但更多的是没想到会这样来安排你的工作”

    金超打断了苏北:“不说这个了,苏北。宣布以后,咱们进行一下工作交接”

    “行啊,怎么都行。”苏北说“金超,我想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就是你和我,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金超说:“行。”

    放下电话,金超在心里恶毒地咒骂了一句,就把电话线拔了,准备睡觉。

    第二天,金超将近十点钟才起床。洗漱之后,他坐下来,把电话线重新插上。

    他要给吴运韬打一个电话,直截了当问他:在党组会上,邱小康到底说了什么?廖济舟到底说了什么?他要对吴运韬说,既然这些人如此关照我,我应当弄清楚他们是如何评价我的这是他昨天晚上睡觉前做出的重要决定。

    电话线刚一插上,电话铃就响起来。

    “我是张柏林。”张柏林几乎是在叫嚷“给谁打电话打这么长时间?我昨天下午就给你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好着呢吧?”

    “好着呢!”金超烦乱的心稍稍缓解了一些。

    “那就好。”张柏林的声调放低了。“金超,我跟你说噢,我这里遇到了一点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助我解决一下。”

    “什么问题?!”

    “我上次到北京引进人才,情况很不好,牛鸿运县长批评我了,他让我再赶紧想想办法。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好想?我总不能到王府井大街随便拉一个人让到咱这崤阳县来工作吧?我对你们北京多少算有些了解了,谁会背井离乡到崤阳这么个鬼地方来?这事还真的不好办牛鸿运县长说了,如果最近解决不了问题,他就不敢保证最后能解决我的问题你看,这事还严重起来了。”

    “你说我怎样帮你的忙?”

    “我上次不是让你留心一下周围人吗?看有没有混得不得意的,介绍他们到我们这里来”金超心里笑道:我现在就是混得不得意的人。“金超你一定帮我看一下,哪怕给我先介绍过几个人来。让我交差,最后谈成谈不成再说”

    金超说:“柏林,你还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我问过几个人,你知道人家怎么说吗?他们说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神经不正常了”

    张柏林在电话那一边骂了一句脏话。

    “所以这事是挺难办的。”

    “难办也得办——我还就是缠上你了。”

    金超想起上中学的时候,他和张柏林打架,明明把狗日的打倒了,可这家伙抱住金超的腿,愣是不撒手,在操场缠了一个多小时,老师喝令,张柏林才爬起身子把金超放过。一场明明胜了的架,硬是让张柏林给缠输了,至少班上的同学是这样认为的。从那以后金超就不敢随便招惹他了,班上其他同学对他也远而敬之,给张柏林起了“牛皮糖”的绰号。看来,这次这家伙又把金超缠上了。对中学时代的记忆唤醒了金超内心的温情,他脸上漾开笑容。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的心情还没有这样轻松过。

    “柏林,你一点儿没变,”金超愉快地说。“可我真的是没有一点儿办法呀!你要是再逼我,我只好把自己交给你让你去完差了”

    没想到张柏林并没听出这是一句玩笑话,大声嚷嚷:“行啊行啊行啊!真的,我看这事行北京的一个厅局级干部来崤阳县应聘,这会有多大的新闻效应?你看我能不能把这件事向牛鸿运县长汇报?”

    “你汇报吧!”

    又说了些别的,无非是中学同学的状况之类。金超非常怀念那个已经远离了他的生活的集体,想回到他们中间去,无忧无虑地做一次孩子。张柏林告诉他,他们班最有才华的一位同学给省上的一家杂志当编辑,上个月到山区采访的时候,吉普车翻到五十多米深的沟里,摔死了。

    金超唏嘘不已,问:“他是文学杂志的编辑,采的什么访啊?”

    “你还不知道?现在会写一点儿东西的人,都在写报告文学,这样可以挣钱嘛!你说划来划不来?这可真是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句话了。哎,一直没说说,你那里怎么样?邱小康没想着把你再动动?”

    金超一下子坠回到现实里,随口说:“动他妈啦个屁!”

    他本想诉说一下他最近遭遇的事情,又怕张柏林轻看了他,就忍住没说。

    “北京水太深,柏林。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弄”

    “该咋弄咋弄!”张柏林一直认为金超太老实,不会用权。“权力在你手里全糟蹋了!有多少事可做,你尔格反倒不知道该咋弄了?!我跟你说金超,论本事,我比不过你,但是,在社会上蹚了十几年浑水,咱也大致知道社会是怎么回事了人就是不能太本分,你知道不?不能太本分,太本分了猪狗都不理你!”

    “你说的对。”

    “哎!”听到金超的夸奖,张柏林很得意“你早就该听我的话!你看你现在,名义上当个局级干部,房子房子住得不咋样,车子没车子,连老婆也跟上别的人跑了。说钱哩,我不怕你不爱听,你有啥钱?别看你们北京花花绿绿——我跟你说上一句体己的话:你在这上面未必比我这个科级干部滋润所以我说权力都让你给糟蹋了。这世界上的事情,一定想开一些,你想想,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随便一折腾,几个亿就到手了,我们这样的人,为自己弄几个养家口的小钱,就不应当?就犯了天条了?我跟你说,什么是位置?位置就是上级发下来的一页纸,说不定什么时候想收回去就收回去了所以你不能太看重它,关键是在你还有这页纸的时候,赶紧为自己做些事情。你可能会说了,张柏林这个人不咋地,这是在唆使我犯错误哩好我的金超哩!你醒醒,你看看周遭的人是咋样活人的!你看看那些权力比咱们大的人是咋样弄权和弄钱的”

    “唉!”金超叹道“你说的对着哩!”

    他想到了吴运韬的话,想到了邱小康。几天来萦绕在他脑际的那种虚无幻灭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根源。

    一种意念,像电光一样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急遽地闪了一下:既然整个社会都不能为一个人负起责任,我又有什么必要对你承担责任呢?

    这种意念的出现,实际上是以昨天晚上在床上的思索为基础的。这个善良的年轻人尽管为自己找到了变坏的理由,但是要真正坏起来,他发现又不是那样容易,尤其是在吴运韬的问题上。昨天晚上就是这样,想到和吴运韬的多年相处,一种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的感情始终氤氲在他的心里,他强迫自己:你不能怪吴运韬不关照你,不用吴运韬做任何解释,你都应当相信吴运韬肯定做了最大的努力。你对吴运韬父亲一般的感情不应当出现任何变化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这种感情当中的理性成分增强了:吴运韬有吴运韬的处境,吴运韬有他自己的目标,当这一切和你的存在发生矛盾与冲突的时候,你还有你吗?

    还没有变坏的金超的这种认识,实际上差不多已经极为接近事实了。

    “所以,”金超对自己说“没有什么不变的友谊,有的只是利益。”

    虽然吴运韬最终没有对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金超不难推断发生的一定是让吴运韬万分为难的事情,否则他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金超也曾经短暂地想过:吴运韬把这一切都推到邱小康身上,推到廖济舟身上,推到梁峥嵘身上,其实正是在掩饰他的那种选择。这么多年来,吴运韬不是一直在炫耀他在z部举足轻重的力量吗?在他感觉最好的时候,他曾经明白无误地告诉金超:在这个地盘上,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现在,他竟然虚弱到对事情完全失去影响力的程度,这可信吗?

    金超冷笑了一下。

    他必须在一种新的境况下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东方印刷厂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影响,但那是生产经营单位,收入很高,看看金文翔的小洋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吴运韬暗示给他的也正是这一点。

    金超,这个在主持工作期间连出租车票都不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报销的人,金钱和财富的观念突然被唤醒了,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坐标。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坐标同样让人感到充实,感到生活充满了诗意,感到身上蓬勃的生命力的冲动。他身体力行,马上整理了分散在抽屉里、书本里从来没打算报销的各种票据,决定在解职文件没有最后宣布之前报销。他算了一下,有六千四百多元。这是父亲带着弟弟金耀风里雨里披星戴月劳作两年才能得到的报酬这种算计,多多少少稍稍减轻了一些孤寂无助的感觉。他闻到了现实的气息。

    这个人最终完成了一次蜕变。

    这次蜕变,从生态学意义来说,其重要性绝不亚于地壳的某次剧烈移动,不亚于一颗小行星对地球的撞击,不亚于温室效应在极地冰山周围造成侵蚀之后剧烈的垮塌蜕变虽然是在不为人察觉的情况下发生的,但是,它将作用于每一个和这个人发生联系的人的生活,并进一步作用于我们身在其中的这个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金超身上发生的事情,正是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金超决定到东方印刷厂去报到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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