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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拿着一支蜡烛站在那里。

    “今天要找的就是她!他们是逃不了啦,”杜洛瓦大叫一声,冲进屋内。警长摘下帽子,跟了过去。丧魂失魄的玛德莱娜,举着蜡烛,走在后边。

    他们穿过餐厅时,只见餐桌上杯盘狼藉:除了几块吃剩下的面包和几个喝干的香槟酒瓶,还放着一个鸡的空骨架和一瓶打开了的鹅肝酱。餐具架上放着两个装满牡蛎壳的盘子。

    卧房里到处扔着衣物,简直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一张椅子的椅背上搭着一件连衣裙,扶手椅的扶手上则挂着一条男人穿的短裤。四只短靴——其中两大两小——歪倒在床脚下。

    这是一间连带家具出租的公寓房,不但陈设一般,且弥漫着一种闷浊的难闻气味,同旅馆中常见的相仿。这气味既有墙壁、窗帘、床垫和座椅所散发出的,也有在此公寓房住过一天或半年之久的客人留下来的。随着客人的一批批更换,这滞留不去的人体气味也就越积越浓,变成一种时时侵扰、无以名状、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味了。这在各公共场所已是司空见惯。

    壁炉上放着杂物:一个点心盘、一瓶查尔特勒产甜酒和两只酒杯,杯内的酒只喝了一半。铜座钟上方的人形装饰上,扣着一顶男人戴的大礼帽。

    警长倏地转过身,两眼逼视着玛德莱娜:“这一位是记者普罗斯佩—乔治杜洛瓦先生,您就是他的合法妻子克莱尔—玛德莱娜杜洛瓦夫人吗?”

    玛德莱娜声音极低地答道:“是的,先生。”

    “您在这里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

    警长又问:“您在这儿做什么?此时此刻,您不在自己家里,几乎赤身露体呆在这家具齐备的房内,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玛德莱娜依然一言不发,便又说道:“夫人,既然您不愿说,我只好自己来把情况弄清楚了。”

    一眼可见,床上显然躺着一个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警长走过去,喊了一声:“先生!”

    床上的人纹丝未动。看样子,像是背朝外,脑袋埋在枕头底下。

    “先生,”警长碰了碰那像肩膀的地方说道“请放明白些,不要逼我动手。”

    被褥下的人仍旧毫无反应,仿佛死了一样。

    杜洛瓦抢步上前,将被头掀了掀,然后一使劲,抽去枕头,拉罗舍—马蒂厄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也就露了出来。杜洛瓦俯过身去,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但最后只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既然有脸干这见不得人的丑事,也该有勇气站出来承认。”

    “你是谁?”警长问道。少顷,见奸夫慌乱不已,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又说道:“我是警长。快说,你叫什么?”

    “快说,你这胆小鬼。”怒火中烧的杜洛瓦在一旁喊道“你要再不说,我就替你说了。”

    “警长先生,”床上的人终于开口道“这家伙如此侮辱我,您不能坐视不管。你们两人中究竟谁的话算数?我是回答您还是回答他?”

    这两句话,他说得有气无力。

    “当然是回答我,先生,”警长说道“告诉我,你是谁?”

    对方又闷声不响了,一个劲地用被子护住脖颈以下的躯体,眼神中透出无比的恐惧。嘴角两撇乌黑的短髭,同惨白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你还是不说?”警长又说道“这样的话,我便只好将你先行逮捕。不管怎样,你还是先起床,待你穿好衣服,我们再审问。”

    “可是您站在这儿,我没法起床,”对方扭动了一下身躯,只露出一个脑袋说道。

    “为什么?”警长问。

    “因为我我没穿衣服。”

    杜洛瓦哼的一声冷笑,一面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衬衣,扔到床上,一面向他吼道:“算了吧快起来你既然能够在我妻子面前脱光衣服,也该有脸当着我的面把衣服穿上。”

    说罢,他转身回到了壁炉边。

    玛德莱娜此时已恢复镇定。事已至此,她是什么也无所畏惧了,目光中闪耀着勇毅的光芒。她卷起一个纸卷,像有贵客光临似的,把壁炉旁七扭八歪的大烛台上插着的十枝蜡烛,一一点了起来。随后,她背靠壁炉中央,将两只光着的脚,向那奄奄一息的炉火,从后面伸了一只过去。只达胯部的衬裙,下摆部分因而被高高撩起。壁炉上放着一包呈粉红色纸包的香烟,她随手抽出一支,点燃后抽了起来。

    为便于她的相好穿衣起床,警长也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先生,您常干这种差事吗?”玛德莱娜毫不客气地向他问道。

    “很少很少,夫人,”警长一本正经地答道。

    玛德莱娜发出一声冷笑:“这就好,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她有意不看她丈夫,好像他根本就不在场似的。

    这当儿,床上的先生正忙着穿衣。他穿上长裤和鞋靴后,一边套着背心,一边走了过来。

    警长转过身子,向他说道:“先生,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不想此人仍旧是什么也不说。

    “既然如此,我只好将你先行逮捕。”警长说道。

    “别碰我,你根本没有资格!”对方突然大声说道。

    杜洛瓦好像要对他动武似的,一个箭步冲上来,气势汹汹地向他吼道:“不要忘了你是当场被捉。只要我愿意就凭这一点,完全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这家伙是现任外交部长,名叫拉罗舍—马蒂厄。”他接着说道,声音特别响亮。

    警长听了一怔,不由地后退一步,说道:“说真的,先生,对于我刚才的问话,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对方只得把心一横,大声回道:“这个混蛋,这一次总算没有胡说。我确是拉罗舍—马蒂厄,现任外交部长。”

    接着,他指了指杜洛瓦胸前那闪着红光的小玩意儿,说道:“他身上戴的这荣誉团十字勋章,就是我给他弄的。”

    杜洛瓦顿时面色煞白,嚓的一下把系在扣子上的那块红绶带扯了下来,扔到了壁炉里:“你这恶棍弄来的东西有什么希奇?我毫不希罕。”

    两个人牙关紧闭,怒目而视,彼此的脸贴得很近,虽然一个瘦削,一个矮胖,但都捏紧了拳头,眼看就要动起武来。

    警长慌忙插到他们中间,用手将两人分开:“先生们,你们这是何必呢,也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双方终于未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开了。玛德莱娜依然一动不动地在那里抽着烟,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部长先生,”警长这时说道“我刚才进来时,您正一个人同这位杜洛瓦夫人呆在一起。您躺在床上,而她却几乎没穿什么,同时您的衣服在房里扔得到处都是。这已构成通奸罪,并被我当场抓住。以上事实确凿无疑,您是无法否认的。您有什么要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拉罗舍—马蒂厄嘟哝道“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夫人,”警长又转向玛德莱娜“您是否承认,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玛德莱娜很是爽快:“我不否认,他是我的情夫。”

    “很好。这样一来,我的事也就完了。”

    警长接着记了几点有关现场的情况。已穿好衣服的拉罗舍—马蒂厄,一手挎着大衣,一手提着帽子,待他写完后向他问道:“先生,这里还需要我吗?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干吗走呀,先生?”杜洛瓦转向他,毫无顾忌地讪笑道“我们的事已经完了,你们可以重新上床。我们这就走。”

    说着,他轻轻碰了碰警长:“警长先生,我们走吧,这儿已没有我们的事了。”

    警长对他的话显然感到有点惊异,随即跟着他往外走去。不想到了门边,杜洛瓦忽然停了下来,示意警长先走。警长谦逊地让了让。

    “不,先生请,”杜洛瓦坚持道。

    “不,还是您先请,”警长说。

    “警长先生,请不必客气,”杜洛瓦彬彬有礼欠了欠身,带着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我们今日在此,可以说也就是在我自己家里。”

    出了门后,只见他小心翼翼,轻轻将门重新关好。

    一小时后,乔治杜洛瓦到了法兰西生活报。

    瓦尔特先生已先他一步到达。老板对他的这家报纸现在仍十分关注,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报纸发行量的大大增加,为其扩充银行业务提供了很大便利。

    杜洛瓦走进他的办公室后,老板抬起头来向他问道:“啊,你来了。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没来我家吃晚饭?这是从哪儿来?”

    杜洛瓦完全清楚,自己的话会使对方多么地惊讶不止,因此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刚刚把我们的外交部长拉下了马?”

    瓦尔特以为他在开玩笑:“什么?拉下了马”

    “是的,内阁马上就要改组,情况就是这样。这僵尸一般的家伙,早就该把他拉下来了。”

    老板直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喝醉了:“哎呀,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拉罗舍—马蒂厄和我妻子通奸,刚才被我当场抓住。整个情况,警方也亲眼目睹。这位部长大人现在算是完了。”

    瓦尔特呆若木鸡,将眼镜一把推上前额:“你这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我打算马上就此写一篇报道。”

    “你想怎样?”

    “让这个流氓、恶棍、混入政府部门的骗子永世不得翻身!”

    杜洛瓦把帽子放在扶手椅上,接着又说道:“谁要是挡我的道,可要小心点,我是决不轻饶的。”

    老板似乎仍莫名其妙,嗫嚅着问道:“可是你妻子呢?”

    “明天早上,我就正式提出离婚,把她还给死鬼弗雷斯蒂埃。”

    “离婚?”

    “当然,她让我丢尽了脸。为了能把他们当场捉住,我不得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好了,主动权已掌握在我手中。”

    瓦尔特仍然有点懵里懵懂,只是惊恐地看着他,心下想道:“天哪,这家伙可不是等闲之辈!”

    “我现在无拘无束”杜洛瓦又说“钱也有了一点。今年十月议会改选时,我将去我家乡参加竞选,我在那边已有一定名气。在众人眼中,我这个妻子是个很糟糕的女人。同她在一起,我不论做什么一直不能堂堂正正,获得人们的尊敬。她把我当傻瓜,给我灌迷魂汤,把我弄得服服帖帖。不想她的行藏很快被我识破,她的一举一动也就在我的严密监视之下了,这个臭婊子。”

    他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可怜弗雷斯蒂埃戴了绿帽子自己竟毫未察觉,依然是那样自信,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他留给我的这个骚货,总算被我甩掉了。我现在一身轻,什么都可以去试他一试。”

    他岔开两腿,骑坐在椅子上,又得意地复述了一遍其内心想法:“我完全可以什么都去试他一试。”

    眼镜仍放在脑门上的瓦尔特老头,一直在瞪着大眼看着他,心中不由地嘀咕道:“是的,这个混蛋,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要去写那篇报道了,”杜洛瓦站了起来。“此事可马虎不得。您想必也已看出,文章一发表,将够这位部长受的。他已成了落水狗,谁也救不了他。法兰西生活报已无必要顾及他的面子。”

    瓦尔特沉吟片刻,最后拿定主意道:“去写你的报道吧,他既已到了这步田地,我们也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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