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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天大厦和科技城两大项目恢复开工的第二天,范宏大接到市委秘书处电话,说柄杨书记请他,让他去一趟市委。

    往常,吴柄杨要是有事,是直接打电话给他的,最近一段时间,吴柄杨老是让秘书处通知他。这个变化让范宏大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却又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二把手呢。

    来到市委,秘书告诉他,柄杨书记等在三楼会议室。范宏大怀着极为不快的心情上了三楼,电梯间意外碰上曾丽。这一天的曾丽穿得十分艳,玫瑰红的长袖衬衫,照得整个电梯间红彤彤的,下身着一条墨绿色长裤,衬托得她身材很修长,人也年轻不少。范宏大对曾丽影响不是太深刻,只是听庞彬来和梁平安提起过几次,说这女人很有城府,似乎两个男人为她还有争风吃醋的心理。今儿个这么近距离地遇到,范宏大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曾丽倒是落落大方地喊了声范市长,热情而又到位地跟他打起招呼。范宏大一边出电梯一边说:“最近很忙吧?”

    曾丽浅浅一笑:“不忙,吴书记找我,谈了件事。”说完,就礼貌地点点头,钻电梯里去了。

    范宏大站在那儿,失神地想了一会儿,吴柄杨找曾丽,会谈什么事呢?

    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在家的常委都在,包括邱兴泽和王华栋两位副市长。见他进来,邱兴泽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没起,用眼神给他传递歉意。范宏大心里为邱兴泽记上一笔帐,嘴上却热情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吴柄杨示意他坐,范宏大瞅了眼座位,吴柄杨边上有空位,当然是给他留下的,邱兴泽边上也有空位,是前政法委书记坐过的。他想了想,两个座位都没坐,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郑春雷对面。

    “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来,也没啥重要的事。”他刚一落座,柄杨书记就拉开了话头“刚才接到省委秘书处电话,明天省上要来两个考察小组,一个是省人大张副主任带领的考察组,重点考察我市的环保工作。另一个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深入我市检查指导工作。两项工作都很重要,我们一定要做好接待和汇报工作。时间很紧,我跟秘书处的同志简单商量了下,拿了个意见,大家听听,如果没什么不妥,就抓紧落实。”

    一听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范宏大脑子里轰一声,莫名地就慌张起来。

    柄杨书记接着又说:“省人大这边,由我亲自陪同,相关部门的同志参加。审计局这边,由宏大同志陪同,秘书处已通知审计局,让他们提前做工作,具体细节宏大下去之后再协调。今天要强调的是,这次省上没提前通知,证明已经对我们的工作有了意见,我个人要对省领导做检讨,我们这个班子,也要做好检讨的准备。既要热情周到地搞好这次接待,更要实事求是把工作中的不足和缺点汇报上去,批评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好的心态,要敢于接受批评,敢于面对工作中的不足。”讲到这儿,吴柄杨停顿下来,目光冷嗖嗖地扫了一眼会场,大家都以为他还要讲下去,邱兴泽几个仍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吴柄杨却来了个急刹车:“多的话就不说了,时间紧,任务更紧,大家分头下去准备吧。”

    完了?范宏大惊诧地抬起头,他还正在琢磨,该怎么推翻吴柄杨的建议,让他陪同孟旷生,这不明摆着给他难堪?没想吴柄杨一个急刹,就给会议划了休止符。

    他刚要张口,又听吴柄杨说:“兴泽同志留一下,其他同志可以回去准备了。”

    霸道,真是霸道!

    范宏大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记不清了,能记清的,就是这一天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不安。有一刻,他甚至拿起桌上的电话,想打给邱兴泽,质问他开会为什么不提早通知他,怎么能赶在他前面跑到市委那边去?号拨一半,忽然想起邱兴泽还被吴柄杨留在市委。

    他留下邱兴泽做什么?

    猛然的,范宏大又想到这问题,联想到之前电梯口遇到的城府女人曾丽,一连串的问题跳出来,满满地灌了他一脑子。

    第二天,审计局长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来到了彬江。范宏大这一天是格外的谨慎,而且周全,不到七点,他就来到彬江宾馆,一看苟天晓他们都在,范宏大说:“开个短会吧,看看哪儿还有疏漏,提前弥补了。”苟天晓便紧着通知人,七点半钟,短会在二楼会议室召开,秘书长苟天晓把昨晚准备的汇报材料简略说了一遍,范宏大点点头,感觉材料没啥问题,苟天晓准备材料,在彬江堪称一绝,他的一支妙笔不但能生花,还能生果。很多看似平常的工作,到了他笔下,就生动起来,典型起来,而且总能与当前的中心工作沾上边。这是种功夫,不长期在宣传这个口磨炼,达不到这种境界。副秘书长老秦将接待标准和房间准备情况做了汇报,范宏大打断老秦:“就安排一间套房,不妥吧?”

    “宾馆一共四间套房,一间屋顶漏水,正在处理,两间住着客人,目前空的就这一间。”老秦说。老秦这阵子看上去很憔悴,以前干净利落的一个人,最近老是收拾不整洁,胡子也不剃,头发更是乱得没有形,大约昨晚又跟老婆闹了不愉快,这阵青肿着两眼,样子潦倒而粗糙,让人看了同情。范宏大却丝毫生不出同情心,他知道老秦由满面春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苟天晓的战果,据苟天晓汇报,老秦那位贤内助、市一中教导主任,如今不贤了,她已找了不下五次妇联,还把老秦那位相好,自来水公司姓姚的女会计也告到了妇联,听说那位女会计正跟丈夫闹离婚呢。离婚好,那边一离婚,这边就更有好戏看。

    “住着多大的客人,不能腾出来?”范宏大火道。

    “是招商局请来的两位客人,听说下一步要在彬江投资。”老秦解释。

    “乱弹琴,轻重缓急都搞不清?”

    老秦没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出去了,范宏大又把目光对住刘亚平:“你这边呢,准备得怎么样?”

    “是按秘书长的要求准备的。”刘亚平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那好,今天的接待和汇报以苟秘书长为主,我希望大家站在全局观念上,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有问题及时沟通,无论是汇报还是接待,都要有一盘棋思想。”

    苟天晓受宠若惊站起来:“市长,这不妥吧,还是以亚平局长为主。”

    “推什么推,就这么定了。”说完,范宏大起身离开会场。

    刘亚平默无声息地起身,满怀心事往楼下去。

    九点整,车队驶进彬江宾馆,范宏大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满面笑容地朝孟旷生迎去。谁知孟旷生刚下车,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孟旷生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谢华锋!

    这太意外,太让人惊讶了。范宏大立在那儿,楞楞地望住谢华锋,居然忘了应该先跟刘亚平打招呼。苟天晓毕竟是眼尖的人,他对谢华锋的出现虽然也吃惊,但还没到失态的程度。见范宏大楞神,他赶忙过去,跟孟旷生握手寒暄,僵局才没出现,等范宏大从惊恐不定中回过神,谢华锋已经离开车队,钻上了前来接他的车子。

    这中间,刘亚平始终站在一边,既没急着跟孟旷生打招呼,对谢华锋的出现竟也视而不见。范宏大的心,就让这几个人给弄乱了,他们到底在玩哪一出?

    孟旷生此行,果然有备而来。上午召开的联席会上,孟旷生先声夺人,给范宏大先来一个下马威。在谈及目前彬江正在进行的土地审计时,孟旷生说:“审计部门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也是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当前反腐倡廉仍然是我党的中心工作,在如何有效地遏止腐败,杜绝经济建设中的黑洞漏洞,审计部门任重道远。彬江市向土地腐败宣战,表明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已深刻认识到土地开发与出让中存在的重大问题。但是,审计部门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有负重托。我们这次来,就是调研审计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拿出具体意见,有针对性地帮助彬江市把这项工作开展下去。最近国家审计署已向我省下达审计令,要求对中央和省级投资的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进行全面审计,尤其针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实施核心的资金运作和使用问题,如有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腐败行为,一经发现将严肃查处。”

    孟旷生接着讲道:“近年来,我省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逐年增加,实施规模逐年加大。自2001年以来,我省先后累计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18。9亿元,仅今年第一批省级有偿使用费全额投资的18个项目资金总量达4。6亿元,这是省级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近年来投入最多、单个项目规模平均最大的一年。彬江市又是我省重点,占项目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六,彬江能否开展好这项工作,关系到全省大局。同时在土地开发和土地转让中,我省也暴露出诸多问题,省委省政府要求我们,结合这次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的审计,在全省展开一次土地大审计,凡是跟土地有关的项目,这次均进入审计范围。”

    范宏大默默垂下头去,他在仔细辩听孟旷生的每一句话,掂量掂量里面有多大的信息量,每个信息后面,又孕育着多少风暴。他虽是认为孟旷生在虚张声势,但孟旷生这番话,还是让他心生冷汗。

    难道中央真的要动真?

    孟旷生随后又道:“为了确保此项工作在全省范围内全面推开,省上决定,将彬江市作为试点,省审计局派出一支专家队伍,跟彬江的同志们一道担起此项重任,我希望审计部门的同志们能顶住压力,不负厚望,以科学求真的态度,知难而上的工作作风,将试点工作开展好。同时也期望,彬江市委、市政府能给予密切配合,共同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不大,但也不稀落。范宏大看见,带头鼓掌的,是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

    接下来,省上来的专家队便兵分三路,跟刘亚平他们一道,进入角色了。孟旷生甚至没给范宏大一个摒弃前嫌的机会,脸上虽是挂着和蔼的微笑,说话间也是一口一个范市长,范宏大却觉,他笑奤下藏的全是刀。

    当天晚上,范宏大没陪孟旷生吃饭,不是他赌气,这种时候,他是不敢赌气的。是父亲范正义突然打来电话,让他火速赶往汤沟湾。

    将军楼那间硕大的办公室里,空气有点瘆人。范宏大进去时,整幢楼是没有灯光的,弟弟范志大告诉他,父亲不让开灯。范志大还告诉范宏大,中午到现在,父亲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让进。

    “哥,不会出啥事吧?”范志大的语气很不安,脸上也是一副大难临头前的表情。

    范宏大没安慰弟弟,安慰不了,他的心里比弟弟还怕。

    两个人蹑手蹑脚上了楼,范志大说:“哥,你进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范宏大轻轻敲了敲门,父亲半天没有给他回声,范宏大不敢再敲,就那么站着。约莫十分钟后,门突然开了,范宏大吃惊地发现,开门的竟是一位女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女人的样子,凭感觉,女人应该在六十岁以上,短发,收拾得倒很利落。他望女人的时候,女人也惊讶地望了望他,但很短,像是不敢跟他对视一样,匆匆就将目光收回了。范宏大还在诧异,女人的脚步已经离去。

    “你进来吧。”父亲在里面跟他说。

    范宏大不大甘心地又追着女人的背影望了片刻,直到女人完全消失,楼里传来山野回声一般空茫而幽远的脚步声,他才收住自己被女人扰乱了的心,规规矩矩走了进去。

    父亲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层月光,这晚的月亮升得特别早,范宏大的车子还没开进汤沟湾时,就已看到瓷白瓷白的月亮挂在了天空。

    “把灯打开吧?”范宏大感觉月光披在父亲身上很空远,好像把父亲拉在了另一个世界。

    “坐吧。”

    范正义没理会他,范宏大只能坐下。坐下才发现,父亲面前摆着一盒子,形状极为古怪,像是年代久远的宝物。父亲总是有些稀里古怪的东西,大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偶尔地拿出来一件,就是某个人的一生。

    范宏大忽然想,这盒子一定跟刚才那女人有关。

    “他来了?”父亲问。

    范宏大点头道:“来了。”

    这个他不用多猜,就是指孟旷生。

    “你有什么打算?”

    “爸——”范宏大像是张不开口。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范正义突然加重了语气。

    范宏大心里一悸,父亲这种态度,令他极不开心。他现在已经够烦够累,他多么渴望父亲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

    “没什么,顺其自然吧。”范宏大唉声叹气道。

    “顺其自然?”范正义忽地绷紧身子,儿子的回答大出他意料,为一个孟旷生,他绞尽脑汁,连不敢动用的手段都动用了,儿子怎么能如此无所谓?

    “宏大,这事马虎不得啊。”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

    范宏大没急着跟父亲做解释,孟旷生的到来虽然令他不安,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心中,是有所准备的,相信孟旷生此行,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倒是对刚才那女人很好奇,她望自己的眼神,明显含着什么,尽管那一瞥很短促,范宏大还是牢牢记住了。

    她到底是谁,父亲为什么要黑着灯跟她坐那么长时间?按照弟弟范志大所说,父亲跟她,从下午坐到了现在。

    范正义也在揣摩儿子的心思。儿子今天的回答令他不快,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他的心思怎么还能用在别处?

    范正义愁愁地锁上眉,如果说,之前他对儿子范宏大还抱有很深的希望,这阵,希望正在他心里一点点消退。人的一生,不管有多风光,结局不能输掉,结局一输,等于你这一生全没了。而范宏大现在就处在输的关口,可惜他自己意识不到。

    一个意识不到自己要输的男人,往往就是输得很惨的男人。范正义似乎先替儿子看到了可怕的败局。

    是的,败局!

    但他仍在挣扎,他想替儿子挽回败局,儿子一输,等于他这一生,也败了。

    千万不能败啊!

    “我在问你话呢。”范正义不温不怒又问了一句,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有点凉,目光也冷,尽管没开灯,他还是从儿子眼里读到了一层陌生。

    “爸,刚才那位是?”范宏大仍被好奇驱使着,他的好奇心真是太浓了,刚才那女人死死地纠缠着他,令他无法搁下,她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

    范正义的脸猛就阴了、暗了,儿子这是在挑战他。

    范宏大并不知道,父亲范正义刚刚从省城回来。前市委书记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彬江,立刻触动了范正义的敏感神经。范正义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对官场,敏感程度却一点不亚于范宏大。

    彬江现在已经处在急流中心,紧跟着,就会掀起惊涛骇浪。这惊涛骇浪,就是冲他一家来的!可惜,儿子仍然被自大膨胀着,自以为是刚腹自用。可悲!

    范正义去省城,就是为自己的判断做验证。早在儿子范宏大去省城求见那人时,范正义就隐隐有了感觉,省城那人出了麻烦!他没理由避着儿子不见,就算儿子某些地方做得不周到,在他的身后洒下了不该洒的印迹,他也应该责无旁贷站出来,至少应该告诉范宏大,当收敛处则收敛。范宏大无果而返,范正义忽然就想,那人缩头了!弄不好,让别人咬住了脚。这段日子,范正义一边帮儿子灭火,小九子的丽晶园不是撤不了么,范正义咳嗽了一声,十二幢小洋楼便像茅草房一样被范志大扒了个底朝天,那场面,直看得王华栋等人目瞪口呆。随后,他又紧着打听那人的处境,消息果然令人沮丧!

    省城有人说,那人因为省城通往东州的高速公路,被建筑商坑了,从外地来的一家建筑商在拿到项目后突然撤资,让万众瞩目的“金东高速”成了一道夹生菜,此事很有可能要起连锁反应。范正义呵呵笑了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啊。

    范正义还是找了他,一则,他想忠告对方,别把权力玩过了,再大的权力,也是别人授你的,不是你从娘胎带来的,惹恼了别人,轻轻咳嗽一声,你就被打回原型,不只是穷,穷上加罪。现在栽了跟斗,可不比当年,没谁能帮得了你。另外,也是想跟那人谈谈范宏大。范正义突然有个想法,让范宏大离开彬江,省城随便找个单位,安顿掉算了。久留必出事,这是范正义的认识。况且,范正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儿子范宏大在背叛他!

    背叛他啊!

    还记得黄金龙的锦秀花园么,范正义原本是打算豁出去的,要撤就撤得干净,一点把柄也不留。只要锦秀花园和丽晶园一撤,小产权房的矛盾便自然解决,这又是一张牌,范宏大如果能打好,是能翻过身的,弄不好还能借这张牌为自己赢得身价。这就是政治的奥妙,政绩是什么,政绩不是你真能干出多大的业绩,而是恰到好处地干出别人需要的业绩。投其所好,这就是政治场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则。

    谁能想得到,一盘已经摆好的棋楞是让范宏大毁了。

    黄金龙真有那么大本事,能在一夜间将锦秀花园的房全卖了?天方夜谭!这种小把戏,瞒得了别人,瞒他范正义,笑话!他在锦秀花园走一遭,谁谱的曲谁写的词,最后由谁来唱,便一清二楚。范宏大暗中动用银行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那些滞留房安到了个人名下,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这样就可以给王华栋制造麻烦,或者障碍,让王华栋陷在汤沟湾出不来。可他哪想到,比之龙嘴湖,汤沟湾只是一道小菜,或者,汤沟湾是导火索,目的,就是引发龙嘴湖。把汤沟湾这个导火索牺牲掉,你才有时间处理龙嘴湖。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居然就看不明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撤掉小九子的丽晶园后,儿子范志大问他,锦秀花园怎么办?范正义只给了一句话:“谁拉的屎让谁自己擦!”

    这是句气话,但也是真话,范正义伤心的,不是儿子犯了低级错误,而是儿子背叛了他。他能容忍儿子们白痴一样在政治上栽跟斗,但决不容许儿子们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更不容许儿子们对他阳奉阴违。他冲小儿子范志大说:“你这个哥,走远了,志大啊,他跟咱范家,不是一条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范志大面前把范宏大的身世点出来,他叫那个女人来,也是这档子事。他直言不讳地说:“你这个儿子,身上淌的简直是猪血!”

    尽管如此,范正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见省城那人,只要能给范宏大留一条后路,他还是愿意奔走,毕竟,这四十多年,他是拿范宏大当亲生儿子养的。

    哪知省城那人跟他玩了空城计,让他在省城空等两天,最后等来一个电话,他忙,实在抽不出空。

    “我操他姥姥!”一向说话很讲究的范正义那天骂了娘,骂得很凶。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没忘给那人将上一军:“那你忙吧,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了。”

    随后,他就找到另一个人,小九子的父亲,一个同样跟他有生死之交的男人,说:“让你女儿离那人远点,他是鬼,是吸血虫!”

    那人的女儿叫蔡小艳,省电视台最漂亮的主持人。她进电视台,还是范正义出的力,没想,把鲜嘟嘟的一个大美人,送进了狼口!

    回来的路上,他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能顾及谁了,当务之急,是斩断一切伸向汤沟湾的黑手。

    汤沟湾才是他的大本营,是他的王国。

    这一天,父子俩谈得很不愉快,尽管范宏大最终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但是,范正义显然失去了耐心,他只是淡淡地跟儿子说了一句:“回去吧,鞋在你脚上,该怎么走路,你最清楚。”

    三天后,省审计局派来的专家组终于查实,省国土资源局流入龙腾实业的3628万元,只有500万是应该拨付给龙嘴湖二号区的土地整理资金,其余3128万,竟是国土资源局从别处截留的土地整理资金,国土资源局巧立名目,将这笔钱分三次转入龙腾公司帐上,由龙腾公司进行操作,具体用在龙嘴湖十六号区的开发上。

    “这是典型的挪用公款行为,高达三千万元的土地资金被非法挪用,证明彬江国土局群众的举报绝非无中生有,相信深查下去,还会挖出更大的黑幕。”情况通报会上,省审计局专家组组长徐文喜说。

    吴柄杨心情沉重,从孟旷生他们到来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接受这一现实的准备,可是,当徐文喜言之凿凿将审计结果公布到会上时,他的心里还是惊了几惊。三千多万啊,这才是第一笔,如果深查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家谈谈看法吧。”吴柄杨环顾了一眼会场,今天这个通报会,是在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的请求下召开的,按原计划,在最后结果核实前,消息一律保密,不得外传。可是刘亚平再三说,现在越捂越黑,对工作也越不利,只有层层揭开盖子,关于彬江土地违法违纪案,才能一步步查得水落石出。在征求了郑春雷他们的意见后,吴柄杨决定挺而走险,先期召开这次通报会。

    其实会议之前,他就得到消息,有关国土资源局跟龙腾实业的幕后交易,还有具体分红办法,省审计局早已心中有数。这得归功于审计师谢华锋。向树声案突发后,审计师谢华锋并没神秘失踪,是刘亚平为了保证审计令能畅通,大胆建议,将谢华锋秘密转往省城,跟徐天喜他们一道进行资料分析及帐务清查工作。谢华锋在前期审计中,掌握了大量资料,并且秘密获取了一张磁卡,该卡可以说是腾龙云的命根子,上面纪录了龙腾实业这些年做假帐,帐外设帐的全部犯罪事实。吴柄杨尽管不知道这张卡从哪而来,但他明白,这张卡在谁身上,谁的生命就有危险。出于多方面考虑,他还是答应了刘亚平的请求,亲自坐车将谢华锋送到了省城,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做到铁证如山。

    看来,谢华锋并没辜负大家的厚望。

    “从目前审计情况看,国土资源局资金管理混乱,私设小金库情况严重。除已经审计出的三千多万外,还有两千五百六十万去向不明。另外,我们在审计中发现,国土资源局将国家明文规定专款专用的土地整理资金、土地出让金用于投资、炒股、购置小车、修建办公大楼等,性质十分恶劣。我们请求,在依法审计的同时,纪检或反贪部门适时介入,对触犯法律的行为予以坚决打击。”副局长刘亚平说。

    郑春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范宏大,今天这会,他是做足了准备的,但,在范宏大表态之前,他还是强迫自己沉默。他倒要看看,范宏大如何应对今天这局面。

    万万没想到,范宏大今天的姿态很高,高得完全超乎郑春雷和吴柄杨的想像。未等刘亚平把话说完,范宏大便接话道:“既然有问题,就深查,这点上,我完全同意市委的决定。同时也请求省上来的专家,本着高度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将国土部门的违纪违法行为查清查实。至于需不需要纪检部门介入,要依据案情进展情况,由市委研究决定。不管怎么,这次审计决不能走过场,一定要按照国家审计暑的统一部署,打好这场审计攻坚战。”

    郑春雷听了,不禁眉头一皱,这个人真是能沉得住气啊。

    鉴于范宏大已表态,吴柄杨总结性地说:“会议之后,彬江审计局要在省专家组的领导和指挥下,再接再厉,一鼓作气,按原定计划,对国土部门及相关的房地产企业进行一次全面审计,查出问题,及时汇报。市委将密切关注审计进程,对审计中发现的违规违纪行为,坚决予以查处,触犯法律的,将依法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

    为了不把气氛弄得过紧过僵,吴柄杨又接着道:“同志们,彬江改革开放已走过二十多年的辉煌历程,这二十多年,彬江经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各项事业蓬勃发展,经济社会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当前,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大目标下,彬江经济又一次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在发展中完善,完善中前进,这是我们提出的一个总方针、总策略,审计部门作为经济建设的主力军,担负着艰巨而光荣的使命。这次审计,一方面要做到数据翔实,证据确凿,揭示出在土地管理、土地出让金使用及土地开发整理资金使用过程中的问题,曝光重大项目的漏洞,使贪脏枉法者落网。另一方面,更要揭示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和普遍规律,推动问题从根本上得以解决,以促进经济社会的协调和持续发展。”

    在讨论第二步如何行动时,市委书记吴柄杨跟纪委书记郑春雷发生了争执。是在会后,地方还是九江饭店2010房间,郑春雷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激情勃勃地说:“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事实,是该纪委出拳的时候了,我建议,立即对国土资源局两位局长采取措施,双管齐下,效果一定会好。”

    吴柄杨不说话,沉吟好久,缓缓摇了摇头。

    郑春雷不解,一走出会场,柄杨书记的脸色就变了,不是变得自信,而是变得令人无法揣测。半天,他低声道:“柄杨书记,同志们都做好了准备,等你表态呢。”

    “准备,你们做好了什么准备?”吴柄杨突然抬起头,反问道。

    “现在单独依靠审计局的力量,不可能做到深挖细挖,纪委和反贪局这两只拳头,是该打出去了。”

    “打谁?打钱焕土还是打梁平安?”

    “这”郑春雷像是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暗暗一震,紧着又问:“柄杨书记,该不会上面又有啥指示吧?”

    吴柄杨苦苦一笑:“我说春雷啊,你不是说不犯急么,怎么今天反倒催着我了?”

    “柄杨书记,不是我犯急,我是怕中间有变化啊。”郑春雷道出了内心的不安与担忧。刚才的会议上,专家组已经扯出了诸多人,这节骨眼上,什么变故都有可能。

    吴柄杨再次选择沉默,手里捏着一支笔,不停地转来转去,看得出,他的担忧一点不比郑春雷少。但是,他是市委书记,是彬江这艘大船的掌舵人。这个时候,他考虑更多的是彬江的稳定,而不是单纯地挖出几个腐败分子。当然,对腐败分子,吴柄杨照样恨之入骨,铲除腐败的决心绝不比郑春雷差。问题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跟孟旷生单独交流过,他陪省人大的领导视察彬江环保工作,张副主任无意间给他漏了这么一句:“老吴啊,听说你到彬江,把重点精力都放到治理土地腐败上了,反而对其他工作,不怎么重视。”吴柄杨赶忙说:“都是传言,彬江土地方面,问题相对多一点,我们在工作上,也是相对倾斜了一点。”

    “倾斜是应该的,中央铲除腐败的决心很大,这项工作不能放松。但是,治理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你毕竟是市委书记,不是反贪局长,工作要有轻重缓急。眼下彬江发展的步子慢了许多,很多该建的项目建不起来,该发挥效益的不能及时发挥,这样下去,怕是不太好吧?”

    张副主任尽管说得很委婉,说话时脸上还露着亲切和蔼的笑容,吴柄杨听了,却比批评还难受。

    张副主任一行,并没到市上准备的几个点去参观,就连彬江最大的污水治理项目——清江流域污水综合治理工程也没去实地考察,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龙嘴湖。在龙嘴湖十号区,张副主任望着土地风暴后逼迫停工的生物制品公司二期工程,无不遗憾地说:“这项工程应该在九月底完工,现在这么一闹,怕是年底也竣不了工。”

    张副主任刻意用了一个“闹”字,吴柄杨的脚步就困在了龙嘴湖。这个“闹”字,在高层领导嘴里,可不是随便吐出来的,尤其是对土地风暴和审计令这么庄严神威的事,怎么能用这样一个不严肃的字呢?后来吴柄杨就明白,对彬江展开的土地风暴,张副主任表面上肯定并支持,心里,却是颇有微词。联想到他回宾馆后的一句话,吴柄杨就断定,张副主任此行,目的并不在检查环保,是借检查之名,跟彬江方面打招呼啊。

    第一天视察完,回到宾馆,张副主任先是约见了市长范宏大,随后在宾馆二楼会议室,他跟彬江四大班子领导见面。见面会上,张副主任出人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把过去的成绩一笔抹掉,这个时代,发展是永恒的主题,那些害怕发展的人,才是时代的罪人。”

    这话说得深奥啊,这话,也说得十分有用意。

    身在官场,吴柄杨不可能不清楚张副主任的背景,他尽管只是省人大一名副主任,但是他身后,站着更强势的人。

    吴柄杨站的队,自然不是张副主任这一队,至少,官场中大多数人这么认为。张副主任代表的,是省城相当有实力的一派,这一派在彬江的代表,就是范宏大。

    这么一想,问题就来了,张副主任这个时候到彬江视察,并且说出这样的话,意义自然就不寻常。

    值得玩味。

    感觉到并不能说出来,这就是吴柄杨沉默不语的原因。

    后来郑春雷再次提出对国土局主要负责人采取措施,吴柄杨毫不客气地说:“别老想着对谁采取措施,首先要搞清,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几乎同时,范宏大这边,也是一片不安。第一个赶来找他的,是国土资源局钱焕土局长。对孟旷生一行的到来,最最不安的,就是国土局长钱焕土。

    “范市长,这样下去,局面不好收拾啊。”钱焕土忧心忡忡道。

    “什么局面?”范宏大装作惊讶的样子,抬头望了钱焕土一眼。从钱焕土进门,他的头就一直埋在材料堆里,厚厚的材料掩去了他脸上的内容。

    “不能让他们查下去,他们这是有目的的。”钱焕土情急地说。

    “啥目的?”范宏大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他的心思好像不在钱焕土身上。

    钱焕土结巴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范市长,审计局这是故意找茬,他们居心不良啊。”

    范宏大的脸色本来还可以,至少没让人看出他有什么焦急,钱焕土此话一出,他的脸色立马变了。腾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我说老钱,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能不能把事情想干净点!”

    钱焕土一个哆嗦,范宏大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啊,他可是一片痴心。面对范宏大的冷漠,还有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表情,他的心情陡地就悲伤起来,想想这些年鞍前马后,他为范宏大付出了多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原本说一切都会过去,保他平安无事,谁知向树声的事还未了掉,又来了孟旷生,搅得国土局鸡犬不宁。他还哪有心思干工作,这次要是应对不好,他钱焕土的前程就彻底毁了。弄不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钱焕土怕。

    钱焕土委屈了好长一会,还是心不甘地说:“范市长,再查下去,会伤筋动骨的,这帮人,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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