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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彬江城陷入一片寂静中,就连那些疯狂迷恋夜生活的人们,也迈着疲累至极的脚步,开始跟灯红酒绿告别。

    张晓洋驾着车,孤独地驶在滨江大道上。没有人知道,副局长张晓洋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也没有人知道,党校两个多月的学习,对他的一生意味着什么。

    人的一生充满变数,指不定哪一天,你心灵中的某扇门就被别人打开,这时你才发现,那个被别人熟知了的自己并不是你的本真,你的本真或许隐藏在某个角落,或许被某扇门遮挡着,只是,你错误地以为,那个跑出来兴风作浪的妖魔化了的自己就是你的本真,你就这一个面,于是你被它迷惑,被它操纵,沿着一条你并不喜欢的道路往前行,这条路其实离你的本真越来越远,离你渴望的生活也越来越远。突然地,有人在黑夜中朝你断喝一声,你被惊醒,你被一把火照亮,或者,你被一个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声音召唤,你这才发现,你的脚步一直走在危崖上,之所以没掉下去,是你幸运。于是你在那个声音的感召下,慢慢回首,你把自己走过的路重新打量了一遍,才发现,这一生,你错了许多。

    错了许多啊。

    车子里的张晓洋重重叹了口气。

    钥匙是曾丽给他的,打开他心灵中沉睡之门的钥匙。而郑春雷是

    曾丽的钥匙。

    自从给市委柄杨书记夸下海口,郑春雷就一直琢磨,彬江这盘棋,到底如何下?一个个死结,到底从哪儿解?从连环杀人案入手,进而一步步摸到大树根部,直到将这棵大树砍倒,将攀附于他的那些枝枝条条全都斩断,的确是几个方案中最优的一个。但,这个方案有两个环节必须得保证,一是公安这个环节,另一个,是房地产公司。这两个环节哪一个卡了壳,方案都有可能流产。相比房地产公司,郑春雷更担心的是公安。且不说庞壮国依附大树依附得太深,单是庞壮国目前的工作态度还有工作积极性,就让他摇头。有人跟他反映过庞壮国去黄金龙那儿豪赌的事,也有人建议,利用查赌的机会,将庞壮国跟黄金龙一并收网。他都一一摇头。不是说不能抓,问题是人抓起来后怎么办?他们的目标绝不是黄金龙和庞壮国,而是他们身后那棵大树,以及大树后面的大树。打草惊蛇,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这次行动更加艰难。

    “让他自暴自弃吧。”郑春雷丢下这句话,开始琢磨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张晓洋。

    张晓洋到公安局时间不长,还没搅到那滩浑水中。如果把他争取过来,公安局这盘棋,就能下活。

    如何争取张晓洋,郑春雷又费了一番苦心。一开始他是想让尚大同去做工作,后来一想,不行,一则,尚大同工作忙,抽不开身。二则,尚大同虽是政委,做思想工作却是他的弱项,特别针对张晓洋这种人,搞不好会弄巧成拙。思来想去,郑春雷脑子里跳出一个人:曾丽。是啊,怎么把她忘了!

    于是,郑春雷亲自登门,去见曾丽,功夫不负有心人,郑春雷的苦口婆心终于感化了曾丽,或者说,曾丽也漂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就等郑春雷这样的人给她点拨。总之,郑春雷又下了一步怪棋,妙棋。那次开常委会,范宏大在市委大楼巧遇曾丽,正是曾丽主动找郑春雷汇报思想,并表示一定要把张晓洋的工作做通。

    那个雨天,听雨巷那家叫雨打芭蕉的茶坊,曾丽推心置腹,跟张晓洋谈了近三个小时,最后她说:“晓洋,是该我们振作起来的时候了,春雷书记说得对,人不能坐等机会,更不能把命运系在别人手里,机会是我们自己争取的。公安局的情况你我都知道,黑幕不黑幕我们暂且不论,水落石出那一天,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现在需要我们勇敢地站出来,跟他们做斗争。”

    “他们”张晓洋困惑地道了两个字,有点胆怯地垂下了头。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说服张晓洋更是如此。

    当初安排张晓洋去党校学习,郑春雷就藏了私心,一方面可以让张晓洋远离庞壮国,从而达到孤立庞壮国的目的;另一方面,郑春雷也是抱着期望,渴望党校的学习对张晓洋有帮助。曾丽从党校归来,如实向他做了汇报,曾丽说:“他的思想很矛盾,怕是一时半会,还不能醒悟过来。”郑春雷表示理解,人嘛,哪能说转变就转变过来。

    半个月后,曾丽再次来到省委党校,这一次张晓洋在上课,曾丽等了一个多小时,张晓洋才从大门走出来。两个人又一次来到雨打芭蕉,听着舒缓的音乐,品着新鲜的铁观音,曾丽将郑春雷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张晓洋动情地说:“曾丽姐,你不用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请你转告郑书记,等学习班结束,我一定会给他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张晓洋说到做到,学习班刚一结束,他便回到彬江。他交给郑春雷的答卷有两份,一是学习班论文:新时期公安队伍思想建设之我见;另一份是请战书,他主动请缨,加入到专案组去,跟钟涛他们一道,全力侦破案件,缉拿真凶。

    按照省厅罗处的安排,张晓洋于当日赶往省城金江,参加对抄手和龙七的会审。钟涛他们则兵分几路,重新提审钱立勇和罗素素夫妇。

    这段日子,钱立勇在里面吃得好,睡得香。他原以为,光子一死,一切就烟飞灰灭,他完全可以蒙混过去,哪知钟涛跟他玩了个缓兵之计。当钟涛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钱立勇震惊了,因为钟涛明明白白告诉他,抄手落网了!

    “钱立勇,你还是少抱幻想吧,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们奉劝你,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

    “我什么也没有做,有本事,你们把我拉出去毙了。”钱立勇仍然抱着侥幸,他不相信,那么神秘的抄手,会轻易落网。

    钱立勇并不认得抄手,但抄手的大名,却如雷贯耳。这个女人不但阴狠,而且极其狡猾,做事从不留痕迹。听光子说,这女人背景深得很,甭说是市领导,就连省上主要官员,她也有交情。钱立勇认定钟涛是在诈他,公安最喜欢用这种愚笨的方法了。钱立勇努力稳住神,不让钟涛看出他在发慌。

    “钱立勇,我再跟你重审一遍,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只是从犯,如果你能就此悔过,主动坦白,交待出你和同伙的犯罪事实,我们可以对你宽大处理。”钟涛耐心地说。

    钱立勇呵呵笑笑,坦白,你当我是傻子啊,你们公安哪次不是这样说的,可你们宽大了谁?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天天过年。我钱立勇不是十岁小孩,你这一套,还是拿远一点吧。

    “不说是不是?”钟涛冷冷地打量着钱立勇,这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

    “呵呵,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嘛。”钱立勇油腔滑调,这段时间,他也在研究公安,还是光子说得对,跟公安打交道,你得学会脸厚、胆大、心细,有时候耍赖是最好的办法。

    “自作聪明是不是?”钟涛望着令人憎恶的钱立勇,突然说:“你这个天下第一号大傻瓜,被人耍了还沾沾自喜。你以为他们是恩人是不是,他们是你铁哥们是不是?错,他们是狼!”

    钱立勇刚才还涎着厚笑的脸突然失色:“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钟涛咳嗽了一声:“你是一头钻到套子里的猪!”钟涛的声音忽然厉起来,不等钱立勇作何反应,钟涛又道“告诉你吧,钱立勇,你挪用的根本不是艾美格尔的销售款,是你的主子为了控制你,故意用艾美格尔恫吓你,好让你服服贴贴听她的话。你赌博输钱,也是你主子精心设计的圈套。”

    “你胡说!”钱立勇被这些话刺中了,从凳子上弹起来道。

    钟涛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进一步说:“你当然不相信,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上次带你去深圳的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艾美格尔总部的,他们一年前就被艾美格尔公司除名。他们受雇于你的主子,帮你主子演戏,好让你继续听命于他们。”

    “你你”钱立勇脸上白一道赤一道,钟涛这些话,真是太令他意外,不过,他还是垂死挣扎地说:“你休拿谎言骗我,你的话,根本不可信。”

    钟涛叹了一声,道:“你真是一根筋啊,怪不得他们会看上你,会在你身上花大代价。”

    钱立勇以为钟涛泄气了,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意,猛听钟涛又说:“要不要我把谢三请来,给你讲讲是怎么回事?”

    “谢三?”钱立勇再次震惊,难道谢三也让他们那个了?

    “把录像打开。”钟涛扭头跟负责提审的警员说。

    年轻的警员很快打开了录像,上面出现谢三受审的画面,画面闪过一阵后,屏幕上只剩谢三一人,他冲镜头说:“立勇兄弟,别再扛了,做过什么都说了吧,三哥对不住你,把你一家给害了。不过三哥也是受害者啊,这伙人,心太狠了,你我都让他们耍了。兄弟,听三哥一句话,别再抱指望了,抄手靠不住,谁也靠不住,他们狠啊,你三哥的命,差点就丢在他们手里,还是好好听公安的话,争取宽大处理吧。”

    屏幕上的谢三还在说话,钱立勇的头,早已垂了下去。

    谢三是两天前落的网,也就是钟涛他们在机场抓捕抄手那天。

    谢三是回来自首的。

    他在深圳混不下去了,不是说他在深圳挣不了钱,是度不了日。“度日如年啊。”谢三冲尚大同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悲凉。

    抄手是从今年三月开始向他下手的,谢三也不知道哪儿开罪了抄手,他一向很本分的,这本分是指对抄手,抄手让他物色人,他就四处寻觅目标,抄手让他联系渠道出货,他就冒着风险,跟那些混在道上的亡命之徒一次次谈判。谢三自认为对得住抄手,对得住她那几个手下,没想,抄手还是决意灭掉他。

    “灭掉一个人就跟灭掉一只苍蝇。”谢三用毫不夸张的口气跟尚大同说。“她不出面,她躲在暗处,那几个青面獠牙的手下就跟勾魂的小鬼,他们不让你活,你就活不了。”

    谢三一开始还抱着幻想,心想抄手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女人一遇上麻烦事,脾气就格外地暴躁,常常会向手下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谢三指望她的麻烦能尽快过去,脾气早一天好起来,谁知这样的梦做了一个多月,就不敢再做。有天他开车去送货,车子开出市区没多久,刚驶上那条被称为“阎王道”的山体坡道,刹车突然没了。那天他命大,车子重重地撞在山崖上,居然能皮毛不伤活着回来。回来后他就抓紧做一件事,变卖公司,尽快走人。这中间又出了一档子事,他两岁的儿子神秘失踪了!谢三这辈子娶了三个老婆,就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果儿子没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谢三想报警,老婆拦住他:“你想让他撕票啊?”想想也是,报警只能换来一个结果:撕票!谢三跟老婆苦苦等了三天,等得眼泪都干了,儿子居然回来了,是装在旧货袋里送来的,里面还有一封信,让他滚出深圳,滚到一个别人不认识的地方去,从此闭上嘴巴,老老实实过日子。

    谢三再也不敢抱希望了,这条道上,过河拆桥的事常有,卸磨杀驴也是家常事,虽然他不知道哪儿得罪了抄手,但得罪是一定的,不然抄手不会对他下此毒手。有时候自己介绍进来的人犯了错,你也得受连累。谢三估计,要么是钱立勇那边有了问题,要么就是光子起了歪心!他决计回彬江,查个清楚。谁知刚刚把公司转让出去,就听说彬江这边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一次死了三位地产商。谢三心说不对呀,死的怎么会是他们,特别是周晓芸,她跟抄手的关系可非同一般!

    紧跟着,谢三就听说一件更可怕的事,抄手的生意栽了,这次栽得更惨!不是说她赔了多少钱,而是她志在必得的龙嘴湖b2区第16号地落入了腾龙云手中。谢三知道抄手这些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到底为了什么,也清楚她在深圳这边不惜代价拉拢和威胁钱立勇几个的真实目的,一切都是冲着腾龙云去的啊,她做梦都想看着腾龙云死!

    谢三仓惶而逃,抄手没解决掉腾龙云,反倒失去一位最好的合作伙伴周晓芸,这女人不疯掉才怪!

    谢三交待,一开始拉钱立勇去深圳,并不是让他做坏事,是真心实意让他挣钱过日子,谁知到深圳不久,钱立勇便喜欢上了赌,后来在赌博当中,他被抄手手下挖了坑,一次欠下五十万赌债,为还赌债,钱立勇不得不听命于那个叫阿炳的卷发男人,阿炳是地道的深圳人,为人狡诈,诡计多端,一脚踩在商界,是抄手在深圳的总代理,一脚又踩在黑道上。早在替香港老板做事的时候,抄手就认识了阿炳,并跟他偷偷摸摸,关系暧昧。抄手利用他,成功地在深圳站稳了脚跟,并结识了艾美格尔深圳销售公司几位经理,后来抄手发迹,阿炳摇身一变,做起了抄手的总代理。说是总代理,其实就是帮抄手物色各色各样的人。抄手因为涉足的行业多,需要形形色色的人为她服务,包括一些训练有素的打手,重点帮她出货。钱立勇一开始是作为打手培养的,阿炳专门调查了钱立勇的过去,认为他做这个合适。一是钱立勇有前科,有前科的男人容易培养成亡命徒。二是钱立勇穷。更重要的,钱立勇也有狠的一面,一次赌博,他输得身上没了一个子儿,还想赌,阿炳让他押上一条胳膊,钱立勇爽快地答应了。结果他又输了,阿炳递给他一把刀,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自残。钱立勇那天也是够威风,他抹了把袖子,说了声阿炳你看好了,这条胳膊过一会就是你的。说完,将左小臂平放在桌上,牙一咬,右手抡刀就砍了下去。如果不是阿炳眼疾手快,钱立勇早就成了残疾。不过自此以后,他在阿炳身边的地位不一样了。阿炳很快将他安排到艾美格尔销售公司,做起了销售员。

    艾美格尔销售公司是抄手通过香港的关系操作到自己手里的,这家公司由艾美格尔和抄手双方持资,以股份制的形式设立。抄手所以要打这家公司的旗号,重点还是想掩人耳目。表面上这家公司是在做电子产品,暗中,却做着大量的文物走私与假币生意。抄手利用走私文物和贩卖假币为自己积累资金,目的,就是有一天重新继承父业,回到彬江,跟腾龙云一决高低。

    抄手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是腾龙云。如果不是腾龙云,他父亲就不回亡命天涯,流落他乡,她的人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每每听到或看到腾龙云在彬江呼风唤雨,抄手就恨不得亲自操刀,一刀结果掉这个阴险毒辣的男人。

    无奈得很,腾龙云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抄手不得不忍辱负重,从长计议。

    或许那时候,抄手就已想好,将来有一天,可以利用钱立勇去对付腾龙云。

    钱立勇在艾美格尔挪用的款,根本不是艾美格尔公司的,阿炳巧施小计,就牢牢套住了钱立勇。

    紧跟着是光子。

    谢三还供出一个重要的事实,抄手暗中派光子和钱立勇潜回彬江,原本是冲腾龙云去的!

    龙嘴湖b区第16号地落入腾龙云手中后,抄手大怒,这意味着她花五年心血精心培养和扶持周晓芸,试图以周晓芸击败腾龙云进而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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