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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当然,光会钉个马掌有个屁用,关键是要会压马。这就好比娶婆娘上炕,光啃两下嘴巴有啥用?得动胯下的宝贝,得用真功夫!”阿旺用力使着粗大厚实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腰,神气地将脑袋昂上了半天。

    阿旺所说的走马可是稀罕物件,这草原上的走马可不同于一般的马。走马的“走”是指马儿拥有极优雅的步态,远看上去不踮不奔,脊背平直,不晃动不起伏,四蹄高举前插,依序不乱,快如飞轮。上好的走马,在鞍子上摆一碗酒,百里草场云飞一圈,停下来,碗中的酒硬是不泼不洒。这马便称为上好的走马,一匹好的走马可是价值不菲的,拥有一匹好的走马是无数牧人的梦想。

    好的走马是人驯出来的,行话叫“压马”玉树草原上压马的高手就数大胖子阿旺了,他可是个中好手,能压一匹骏马的同时引着另一匹并排疾驰,被压着的马一身轻松,随行的马反而通身大汗,由此可见这里面门道精深。

    “阿旺。我家的‘老好人’犯了‘三条腿’的毛病,看样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你有啥法子没?眼看走马会就要到了,我还等着卖它攒钱呢,心里真急啊。”果不其然,牧民宝龙牵着他家的“老好人”一路小跑过来,急切地寻找阿旺。

    “着什么急啊?看你躁的那副狗熊样,活脱脱一个大肚子女人!”阿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宝龙和他身后的黑骏马。

    “呸!你酒喝到屁眼里烧得慌啊,张嘴就是脏话,不乱说能死啊?”

    “哟,这还嘴硬上了,我说你到底还让不让我压马?”

    “压啊!”“那好,过来在我耳门子跟前好好叫一声老哥我就给你压!”

    “你去河滩里洗洗你那屁眼吧,美死你!还让我叫你一声老哥,这老哥是随便叫的吗?我下半截子长毛的时候你裤裆里的小鸡鸡才从蛋里孵出来。”

    众人一阵哄笑。

    “不叫是不是?不叫那我走了。”阿旺脸上有些无光,他佯装要走,转过了身子。

    “哎,别走啊,这么着吧,咱们老兄弟好说话。你也别使唤我叫你这叫你那的,我是这西玉树出了名的铁嘴。这样,我请你喝酒行不行?孩子他阿妈刚酿好的青稞酒,头一盅,烈着呢!”

    一听说有酒,还是烈酒,阿旺的喉结顿时不自觉地咕咚了一下,他觉得嗓子有些干,可还是沉住了气。

    “那不行,酒喝一顿就完了,哥哥可是一辈子都能当的。你以为我不识价钱啊?”

    “你还真杠上了是不是?”

    “不叫啊,那我真走了!”

    “别,别走啊!行,算我今天点子背!老哥,你就赶紧给我想办法吧!”

    “啊?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阿旺假装没听见,用手拢着耳朵示意宝龙再叫一遍。

    “叫你还装大尾巴鹰。”宝龙恼了,上前用十指死死掐住了阿旺肥胖的肚皮,使劲攥了几把。

    “哎哟,好了好了,你叫了我听见了。”阿旺不一会就招架不住了,忙举起双手示弱,宝龙又狠狠掐了他一下才悻悻地停下手来。

    “好,我这就给你忙活去啊!”阿旺气喘吁吁地刚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哎,我说,你刚才说你媳妇酿了啥来着?”

    “少废话,赶紧忙正事去,酒少不了你的!”

    “这就对了嘛!快去拿条绳子来。”阿旺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瞧你那狗熊样,迟早喝死你这老东西。”宝龙白了阿旺一眼,嘴里骂骂咧咧地跑去拿绳子了,紧跑几步嘴上也笑开了花。

    不大一会,阿旺就在草地上用劲砸下了两个大木桩,然后在桩上拴上了一条大绳。罢了,他骑着“老好人”在草场上开始兜大圈子,等到胯下的马热身见汗时,阿旺突然快马加了两鞭,马儿吃疼便疾走如飞,在阿旺的牵引下直奔绊马的绳索而去。众人看得都有些害怕,这哪是压马啊,简直是在害马嘛!要是把马摔成了残废,可就赔了买卖喽。宝龙听到了众人说的话,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上,可他硬是没有让阿旺停下来。

    眼看着“老好人”直奔绳子而去,接下来便是突然的一下跌扑,马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可“老好人”毕竟是一匹老马,老马有老马的血性和耐力,它在危险突如其来的一瞬间猛蹬后腿使身子跳了起来,可还是有点迟,绳子还是硌到了马腿上,那绳子很紧,就如同一把不带刃的刀子一样硌疼了马儿,使得马儿在跳过了绳子之后又不由得紧了几下脚步,以免身子失去平衡,可就是这多余的几下让“老好人”的四条腿终于迈到了一个点上。不等它痼疾重犯,阿旺在马上即刻加鞭,这时的“老好人”恰好已经完全倒过脚来,四蹄穿插有序,酣畅淋漓地走了起来。阿旺在“老好人”背上稳如泰山。

    “你个狗日的,还真有一套啊!”宝龙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阿旺拽停马儿的缰绳翻下身来。

    宝龙兴高采烈地上前亲了阿旺的额头一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阿旺笑得很有些骄狂,他双手大拍着腰间的肥肉,隔着袄子也能把肉皮拍得啪啪作响,其间还不忘斜着脑袋瞅了铁下巴一眼。热布没工夫说笑,草草收拾着东西。

    离开马鬃滩后,热布在凡尘俗世中找着失落的记忆,过了几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最终凭着一身手艺在玉树草原安了家。回想过去,炎热的夏夜里,他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与鸣虫共眠于野草丛中。寒冷的冬天里,他蜷缩在自己铁匠铺的墙角,烧铁火炉隔着厚墙散发的微温不足以帮助他抵抗北风的刺骨之冷。好多次,望着土屋外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他的目光哀怨无助。

    好在,他还有个伴儿,一个名叫刺鹫的小男孩。

    刺鹫,是刺儿头的秃鹫,是草原上的一种烈鸟,性情刚猛无比。热布遵照草原人的习俗给儿子起了这个俗气、难听却很硬朗的名字,他不希望儿子将来有多富贵,只希望儿子的命够硬,能够经受住生活的磨难。

    也许是名字中代表着冥冥之中的某些精神,刺鹫确实是个小刺儿头,他年龄虽小,可天生臂力过人,打架从不输给同龄的孩子。他单手甩出的石子,指哪打哪,百发百中,赶马而不伤马。他骑马从不用鞍子,就骑光背马。无论多么烈性的马,只要一被他抓着颈鬃,翻身跨上后,屁股就像在马背上生了根似的,任凭烈马怎样奔跑也绝不会摔下来。

    草原上的玩伴们都被刺鹫身上那种特有的神秘气质所吸引,刺鹫能在疯狂奔跑的牦牛群里安然无恙地出入,牦牛们挑过狼脖子的犄角都躲着他。他能搂着挑死过三头野狼的牦牛王的脖子亲热,有好几回他都被父亲从牛肚子那茂密的牛毛中拽了出来。刺鹫还从野狐狸嘴边抢羊羔,在残破的佛像肚子里过夜。

    要是饿了,野地里坚硬似铁的弃肉连皮都被他嚼得津津有味。更让人叫绝的是,刺鹫身上火气极大,寒冬腊月里不穿长袄就敢出门玩耍,且从不得病。寒冬时节草原上滴水成冰,他却能赤身赤脚在冰凌疙瘩里行走奔跑,脚上从来不长冻疮。

    玩伴们都知道他有个不肯轻易露真面目的鬼阿爸,所以背地里都管刺鹫叫鬼娃娃。虽然玩伴们都喜欢他,可大家又不敢太和他亲近。一半人是因为怕打架输给他,更多人则是怕刺鹫的父亲,怕他父亲的那张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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