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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面前:“化水服下,可改换形貌,躲开仇家,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去吧。”

    似乎觉得这句话说得太正经,不符合一贯风格似的,他想了想又补充:“别再出来招惹别人,烦死了。”

    他话音刚落,老妪也将禁制解开了,那两人修为尽失、丹田受损,此时不禁满面痛楚之色,冷汗将衣裳都打湿了,可即便是这样,仍在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挣扎着逃窜而去。

    老妪神色晦暗地目送他们落荒而逃,重新弯下了腰,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恢复了那副黄土埋到脖子的苍老模样,简直像是个人畜无害的乡下小老太太似的。随后她轻轻招了招手,三道惨白色的符印从那几个行尸似的男女颈背上浮起,微光一闪,在空中爆裂开来,被烧成了脏兮兮的灰烬。

    而那三个人,伴随着符印的爆裂,立时就跟被抽掉了主心骨似的瘫倒于地,脖颈原本贴着符印的地方露出了细小的孔洞,紫黑色的粘稠血液从中缓缓渗出来。

    姜云舒刚好回来,先是微微一惊,却又极快地调整了表情,像是没见到横在路上的尸体似的,从手环中取出十坛酒来,想了想,又取了两坛,笑嘻嘻地说:“老人家,这十坛是你要的,剩下两坛是玉福楼掌柜给我推荐的,说是他们自酿的青梅酒,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赶几十里路也要来喝呢,也一并送你,就算是我替我师父给的谢礼啦!”

    老妪哧地一乐:“嘿,这丫头有意思。”又抬头瞧瞧叶清桓:“你收了个好徒弟。”

    说完,手一挥,摆了一地的酒坛子就都凌空飞过来,在她手底下不见了,而她干瘪瘦小的身影也眨眼间便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姜云舒这才松了口气:“师父,没事吧?”

    叶清桓抱着手臂,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就你事多!连来历都没弄清楚就敢支使人家做事,你脖子上那东西真是脑袋吗!”

    姜云舒摸摸鼻子,见他还能精神百倍地骂人,便知方才她不在时没出什么大事,也不理他,自个儿去把尸体中间那个被绑了手脚、头罩黑布的人扶起来。

    街上也渐渐开始有了人声,方才躲在各条乌漆麻黑的小巷子的人陆陆续续探了头出来,虽然仍不敢靠近,却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叶清桓觉得自己站在路中间,被一群凡人和低阶修士面带惊恐地指指点点,这场景简直蠢得令人难以忍受,正在满心不乐意,突然听姜云舒短促地惊叫一声。

    “石斛?!”

    他只知道石斛是一味药材,并不解其意,却见尸体边上那人已被解了头上蒙的黑布,露出一张对于男人来说过分艳丽的脸来。

    叶清桓就愈发不痛快起来,莫名其妙地有点怀念自己上辈子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这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又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两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架势甚为碍眼,忍不住干咳一声,等着姜云舒自觉地滚过来解释。

    可姜云舒虽然平日里活像一块狗皮膏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恨不得一刻不少地赖在他身边,此时却刚好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直到把那形貌昳丽的男人扶回了客栈也没顾得上搭理叶清桓。

    她蹲在床边,对身后之人愈发阴沉的脸色浑然不觉,一边仔细地查看石斛身上的几处伤口,一边连声询问:“这是怎么啦?你怎么到了这里,那些人又是谁,要抓你去做什么?川谷和辛夷、白蔻他们呢?”

    石斛神色一黯,抿了抿嘴唇,哑声道:“六娘莫要问了,这次是我大意才着了道,不然凭他们且奈何不得我。往后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六娘如今修为不足,不便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叶清桓便更烦躁了,心道:“什么六娘六大爷的,我徒弟修为再差,她要做什么事,自然有我在旁看着,管你这不男不女的货色什么事!”

    姜云舒也干脆,急道:“少废话!他们要是也被抓了,等你伤好了再去救人,就怕那边骨头都化成渣子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算我再怎么不济,这不是还有我师父在嘛,你别看他病秧子似的,其实可心黑手狠啦!”

    叶清桓:“”他面色沉如锅底地干咳了一声,姜云舒这才觉出不对,连忙讪笑着谄媚道:“我是说打架的时候特别厉害,平时不是的,平时待人可好了是吧,师父?”

    石斛对叶清桓有印象,毕竟对方曾经两次前往姜家,后一次更是当着姜家众人收了姜云舒为徒。在他的记忆中,这位来自清玄宫的含光真人淡漠寡言,似乎很是严厉,可今日再见他方才在街上虽然被蒙着头脸,却并未连耳朵也塞住,自然听得到周围众人言语,两相对照起来,总觉得事情有些超乎想象的古怪。

    他天性本就不够沉稳周全,此时脑子一懵,便抵抗不住姜云舒的死缠烂打,没多久就忍不住吐露了实情:“既然如此其实这事随便打听一下便知道,我也不必再隐瞒,璧山城方家乃是方圆数百里为首的修仙家族,虽然家传不过三代,却机缘巧合出了两位金丹修士,更有不少筑基期的散修依附而来。”

    他嘴角微微抽了下,语带讽刺:“可惜后辈子孙不肖,为求进阶而走了邪路,趁长辈闭关之际,差遣麾下散修四处掳掠孤身在外的修士,据说是要带回去充作”

    石斛说到这,突然觉出这话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变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许多:“充作炉鼎。”

    姜云舒一噎,脸色古怪起来:“难怪了!”

    方家掳人既是作为这种用途,便不会轻易下杀手,石斛自然就不必太过忧虑同伴的性命,而同样的,姜云舒也就明白了他为何宁可冒着同伴受辱的风险,也不许她参与其中了。

    虽然凶险依旧,但得知川谷等人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姜云舒心里便轻松了些,甚至还有精神歪头调笑:“哎,师父,什么是炉鼎啊?您老人家来为徒儿解解惑如何?”

    石斛大惊。

    可叶清桓却只是习以为常地掷过来一记眼刀:“小姑娘家家的,要点脸!”转头朝石斛冷笑:“你是说,你打算趁他们家老家伙都在闭关,小崽子们修为不足,一人去将同伴救出来?”

    不待对方回答,他便又嗤道:“蠢货!”

    石斛闻言浑身一震,低头沉默下来。

    姜云舒连忙拉住叶清桓的袖角:“行啦行啦,那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非说出来做什么!今儿个怎么火气这么大,又是谁招惹你了?”

    说完了,又回头笑眯眯地解释:“我师父他就是性子急了点,其实心肠可好啦,你别往心里哎哟!”

    她脑袋顶上挨了一巴掌,叶清桓把她拨拉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石斛:“我看起来蠢吗?”

    石斛语塞,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有点像是在挑衅。对方是姜云舒的师父,可毕竟也是结丹期的修士,他早已知道,如今天下的修士,无论脾气心性如何,大多都是以实力为尊的,断然没有无故忍受低阶修士挑衅的道理。

    他自己连死都不怕,却还是免不了担心自己不会察言观色,万一一言不慎,不仅耽误了搭救同伴,更会令姜云舒以后的日子难过起来。

    叶清桓不知他所想,见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似的吞吞吐吐,便不耐烦地冷笑道:“要不是因为这烦人丫头,你以为我乐意和你废话!赶紧有什么说什么,别拿人当傻子——后辈子孙不肖?他们家给你钱让你帮着替那些老东西立牌坊了?我活了这些年还没见过一个连儿孙都管不住的高阶修士呢!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事,那些老不死的还不出来管管,那是闭关么——怕是都坐化了吧!”

    石斛这回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姜云舒在边上觑见他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忍不住心有戚戚焉地感同身受起来,圆场道:“石斛,我们刚到此地,对方家的事情所知甚少,你要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尽数告知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也好认清情况,提早盘算如何救人。”

    石斛微一沉吟,从病床上直起身子,拱手道:“既如此,便多谢含光真人和六娘了。”

    叶清桓依旧看他十分不顺眼,听到“六娘”两个字的时候,又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便听石斛讲起那些不知是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言,与被抓住之后听那几人无意提起的消息。

    璧山城方家本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家族,二百余年前家中机缘巧合出了个小修士。

    说是小修士,乃是因为那人到最后也只修炼到了筑基中期,一百多年前白栾州变乱的时候,如同许多同样名不见经传的修士一样身死道消,连尸骨都荡然无存。

    除他以外,方家一直都没有第二个修士,直到七八十年前,家中才又出生了两个据说资质绝佳的修仙苗子。而这对孪生兄弟也果然不负众望,虽然筑基时已然三十多岁,可没过多少年便得了大机缘,六十多岁的时候便双双结丹了,到如今又是十几年,已到了结丹中期,参照其背景来看,这样的进阶速度几乎可称一日千里。

    许是这对兄弟将家族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灵运都吸干了,他们下一辈虽也有过有灵根之人,却皆不成器,孙辈略好些,数十人中有两三个筑了基的,如此一来,方家才勉强能被称为修仙世家。

    可问题就出在那两三个筑基的孙辈上。

    璧山城本地人就不少,又因临近出海之处,行旅也多,人多事杂之际,便免不了出些岔子,无外乎劫掠或者拐带人口之类,失踪的既有寻常凡人,亦有修为不足的修士。本来这些事情也不曾太惹眼,直到数年前被一外乡的修真家族寻上门来,大闹了一场,人们这才发现,那些外乡修士口中资质颇佳的小娘子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方家后宅里的妾室,还是一副被掏空了身体、病入膏肓的模样。

    自此,方家后辈辱没祖风,利用邪门歪道辅助修行的传言才流传开来。

    只可惜,方家虽根基不深,势力却大,那两位金丹修士据称又为了尽早修成元婴而常年闭关,不问世事,故而家中子弟有恃无恐,即便闹出了事来,也不曾收敛半分,反而因为撕开了遮羞布而愈发明目张胆起来,无论是途经此地的散修,抑或是城中秀丽清俊的年轻男女,都成了劫掠的目标,惹得家中有美貌亲眷的本地人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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