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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会有世界末日。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中略)

    五月二十六日早上九点,这天又是好天气,从阳台望出去,镰仓海面在晨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好天气,气象台的天气预报一点也靠不住。我每天早上七点起床。

    七点半香织小姐就从隔壁过来了,向我道过早安后就开始做早餐。然后大约在八点半,我们一起吃早餐。从九点开始我有三小时看电视的时间。这是香织小姐的硬性规定,说要让我过有规律的生活。

    今早醒来,我赖在床上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在我的意识一隅,似乎残留着某种微妙的想法,好像发出黑色光泽的沉甸甸的铁块,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十分在意。但确切的想法是什么,却又完全想不起来。我只知道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它一定来自昨晚所做的梦。那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梦,我的心灵深受那梦的冲击,但奇怪的是,梦境的内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做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一面吃早餐一面仔细阅读香织小姐从玄关取回的五月二十六日的早报。差不多吃完早餐时,父亲来电话了,香织小姐跑出去,捧着电话连电话线拿到我身边,她把话筒交给我,说是我爸爸。不错,父亲每天总是在这时打电话给我。

    “喂、喂。”我将话筒贴住耳朵。

    “是陶太吗?今天感觉怎样?”

    “挺好的。”我应道。

    “精神怎样?”

    “嗯,还不错。”

    话筒那头传来的父亲声音,快乐而爽朗,看来他的工作一定很顺利。

    “工作怎么样?”

    “哦,相当顺利。”

    “你那边天气如何?”

    “啊,非常好,一直是晴天。北海道的风景赏心悦目,广阔的原野绿草茂密,我骑了马。下一次,想要我带你一起来北海道吗?”

    “嗯,想呀。”

    “我想在这里买地盖一栋度假别墅,那就任何时候都可以来了,冬天也可以滑雪呀。对,下次你和妈妈一起来吧!”

    “一言为定。”我说道。

    “那当然啦。”

    “昨天拍了些什么呢?”

    “昨天嘛,拍的是坂田君和绫骑马到我住的山中小屋拜访的场景。”

    父亲去北海道拍摄外景已经一个半月了。由于电影中几乎没有北海道以外的场景。所以到五月三十日为止父亲都不可能离开北海道。香织小姐为了照顾我,就索性留在镰仓。父亲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他只能透过电话了解我们的情况。

    “今天要拍哪一场戏呀?”

    “今天吗?嗯,要拍绫坠马那场戏,这场面很难拍,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那可要加油啊。”

    “嗯,我一定能拍出好电影来的,你好好期待吧。”父亲今天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开朗,像是在演戏一样。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是他的职业腔调吧。

    “那么,请你妈妈听电话吧。”

    接下来香织小姐与父亲讲话。我因为专注于阅读报上的新闻,没听到他们通话的内容。今天报上刊载了电视剧编剧椐原一骑昨天因犯下伤害罪被东京爱宕警署逮捕的消患,还有新药资料泄密的报道。梶原一骑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看的明日之城和巨人之星的作者,非常有名。报上说他在银座夜总会酒醉后殴打某漫画杂志社编辑,又将职业摔跤选手安东尼奥禁锢在酒店里敲诈威胁,真令人难以相信。新药泄密事件方面,继一名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的技术官因擅自对检定审核批示工作尚未完毕的抗生素新药发出合格通知而被逮捕后,经审讯又爆出包括此人在内的数名嫌犯。竟把递交给中央药事审议会的新药申请资料卖给另一家医药公司。药品对人类而言是攸关生死之物,犯罪分子玩弄人命有如儿戏。真令人歔欷。

    香织小姐讲完电话了,她放好话筒后说:“来吃饭吧。”

    我差不多吃完早餐了,报纸也读完了,所以只是看着香织小姐吃饭。或许感染了父亲的兴奋,她的情绪也很高昂。因为刚与父亲通过话,我想起了关于父亲的一些往事,尤其是父亲迄今为止演过的电影。

    “一切将在今天结束,你知道吗?”我问香织小姐。

    那是一部在二十年前,在我只有一岁大的时候,由父亲主演的科幻电影。描述两个超级大国的电脑发狂了,向对方的主要城市猛射飞弹,发动毁灭性攻击。一个类似苏联的国家也向日本东京发射了飞弹,国会议事堂周围烈火熊熊,成了一座炼铁炉。父亲饰演海上自卫队的英雄,他随船出海,在太平洋巡弋。当知道东京遭到毁灭性攻击时,全体船员便投票决定,哪怕是烧成灰也要赶回东京。父亲说:“好吧,那我们就回东京。”剧情虽然简单,但在当时的日本,观众对于用真实的卡帕型火箭发射飞弹的镜头,以及使用小模型拍摄的世界各大城市被原子弹摧毁的场面很感兴趣,所以这部电影票房非常好。

    但我想香织小姐不一定知道这部电影,因为我也是从父亲那里才得到将立体声宽银幕电影缩小成十六厘米的版本,然后在自己房间一个人用放映机看的。这部电影公开上映时,香织小姐不过四五岁吧,我打算给她描述这部影片的梗概。所以一开始就问她知不知道一切在今天结束。父亲演出这部电影时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父亲当时的演技只能说活力有余而深度不足。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昨晚做梦的内容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昨晚在梦中见到的事物竟然与一切在今天结束的内容完全相同:世界终于发生了核战争,原子弹又落到日本国土上,城市变成废墟,成为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这梦好像预见到今天我能想起父亲主演的一切在今天结束般,也可能是因为做梦的关系让我无意识间想起这部科幻电影吧。

    当意识从想象回到现实中时,更惊奇的事发生了。香织小姐一直以来那张明亮而爽朗的面孔突然变得丑陋难看。她的眼晴睁得很大,甚至能见到视网膜上的红色微血管,鼻尖出现狮子吼叫时才会有的皱纹,嘴唇歪斜着,牙齿与牙龈外露。装着白饭的饭碗也咚地掉在小桌上,使饭粒呈扇形撒在桌面,然后跌落地板。香织小姐的表情就那样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双颊因为充血迅速变红,在露出的牙齿间,粘着咀嚼中的饭粒。我吓得无法出声,很想问香织小姐怎么啦,但香织小姐那鬼魅般的表情实在太恐怖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香织小姐一只手猛抠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按住胸部,上身向前弯曲,呻吟了好一会儿,口中的饭粒也呕出来了。

    “你这小子,究竟想怎么样!”

    香织小姐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两颊和额头变得通红,就跟图画书里的红面鬼一样。一贯优雅斯文的香织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和恶劣的态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香织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那么漂亮的香织小姐,竟然换了一副丑陋的面孔,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香织小姐有这种表情,她一定是中邪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呢?一想到这里,我便浑身发抖。这一切就像恐怖电影的开场,接着一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这小子,为什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香织小姐边喊叫边站起身,她扫了一下眼前的碗碟,随手抓起自己做的炒蛋,掷向我的脸。

    “啪”的一声,炒蛋击中我的额头,蛋汁流入眼中,刺痛了我的眼睛,这痛楚与香织小姐忽然的失常给我带来的打击相互作用,令我非常难过。眼前一片朦胧,我知道是流泪了。这样正好把限中的蛋汁冲掉。

    “吱!吱!”

    我听到像猴子般的尖利叫声,定睛一着,只见香织小姐扬起头。翻着白眼站立,她的脸色通红,双手握捧紧贴胸口,轻轻打着哆嗦,哆嗦渐渐遍及全身。

    突然,香织小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由于穿着裙子,她很不雅观地张开了双腿。嘴里发出动物般“吱吱”的惨叫。

    她一定是被什么动物的灵魂附体了。

    “叮咚!”就在此时,玄关门铃响了。我慌了起来,先看看坐在地板上的香织小姐。再望向门口。香织小姐完全没有要起身走向玄关的意思。她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嘴唇流着口水,全身抽搐,一边悲呜,一边嘤嘤地哭泣着。

    看来只好由我去玄关开门了。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矮小男人走进了房间。房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啊!怎么啦?”男人吃惊地说。他一定看到了香织小姐倒在地板上抽搐哭泣的样子。

    “陶太君被弄到这地方来啦。喂,发生什么事了?快起来,很不像样啊。”男人说罢,伸出手试着拉香织小姐起身。

    “别碰我!真讨厌!”香织小姐边哭泣边叫喊,用力甩掉那男人伸过来的手。

    男人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决定放弃倒在地板上的香织小姐,往我身边走来。

    这男人名叫加鸟,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的秘书。

    “你没事吧,陶太君?”

    “啊,加鸟先生。”

    “看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刚刚想起我的名字似的。”

    “确实很久没见了,剪过头发了?”

    “嗯。”“你没有忘记我吧?”

    “哪儿的话,怎会忘记你呢。”

    加鸟先生边说边靠近我,他伸出右手的中指,想要碰触我的脸颊和下巴。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对我来说,陶太君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倒是经常想来看你,只是你这边”

    “让开!”

    站起身的香织小姐以迅猛之势奔来,强行挤入我与加鸟生中间。

    “喂,你、你想做什么?”

    加鸟先生话未说完。香织小姐就一头撞向加鸟先生的胸口。他一个踉跄。香织小姐更加激动了,扑上前更用力地撞击加鸟先生。加鸟先生不由得往后退了退,香织小姐又抬脚猛踢加鸟先生的小腿。

    “你、你这个野蛮的女人,到、到底想对我干什么?!”

    加鸟先生发出哀鸣。

    “野蛮又怎么了,我一看到你这种男人,就觉得恶心!”

    香织小姐边骂边继续踢加鸟先生,她的脸仍然像恶鬼一般。看来。香织小姐真的中邪了。刚骂完,她又发出野猴子般“吱吱”的悲鸣,然后手脚交错,疯狂殴打加鸟先生。香织小姐完全失去人性了。她不时地叫着,对加鸟先生拳打脚踢。从她的口中还喷出尚未咽下的饭粒,脸上满是唾沫和鼻涕。

    加鸟先生虽然用双手遮脸加以防护,但还是被香织小姐的拳头击中鼻粱,眼镜被打歪,鼻血也从一边鼻孔流了下来。加鸟先生终于被激怒了,他扶正眼镜,猛然抓住香织小姐的手腕。香织小姐的殴击动作被制止了,吐着大气,但两人对视着,继续维持敌对状态。

    不一会儿,香织小姐再度高声尖叫,用自由的双脚猛踢对方小腿口加鸟先生放开抓住香织小姐左手腕的右手,轻握成拳,敏捷地向她的脸颊击去。没料到加鸟先生有这一招。随着“啊”的惊叫声,香织小姐跌坐在地板上。但她并不认输,迅速从地板上弹起,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抓住加鸟先生。

    两人双手交握,你推我撞,呈僵持状态。没多久,香织小姐突然抬起右腿,踢向加鸟先生的胯下,然后用指甲和膝盖疯狂地攻击加鸟先生。加鸟先生松开与香织小姐纠结在一起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香织小姐的喉咙,使劲儿箍紧。香织小姐痛苦万分,剧烈地扭动身子,发出恐怖的叫声。

    “喂,安静点!”此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停止互殴。不知何时,一个彪形大汉闯入我的公寓,他瞪着眼恶狠狠地扫视着香织小姐、加鸟先生和我。一时之间。我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像是被定了身一样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钱放在什么地方?快拿出来!”男人喝道。

    他的右手举着手枪,那手枪擦得锃亮,似乎刚上过油,闪闪发光。这男人的头部像颗大葱的球状花,头发垂到眉毛,好像被水漫湿似的紧贴在额头上,口鼻处则用一大块白色方形布包裹着。而整个头部套着长筒丝袜,难怪刚才听到的声音会如此低沉厚重。

    “喂。还不举起双手吗?看到这枪没有!给我并排站在那边的沙发前,就像那孩子一样。呃,钱放在哪里?”

    显然,这男人是个强盗。大清早就有人上门抢劫,那是谁也想不到的。看来刚才加鸟先生进屋时没有锁上玄关的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强盗。由于好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强盗穿着灰色工作服般的长袖厚布上衣,下半身穿了条有点脏的灯芯绒裤,裤子下面露出一双橡胶靴。

    “喂,没听到我的话吗?到那边并排站好,快点!”

    在强盗的催促下,加鸟先生勉强放开香织小姐,低举双乎,将身子转向强盗的方向站着。但是得到释放的香织小姐并没有举起双手,她竟然转身跑向水槽。

    “喂、喂,你想做什么?给我老实点?”强盗被香织小姐的举动吓呆了。

    香织小姐并不理会强盗的呼喝,她用力打开水槽下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长柄切鱼刀,用右手举起,转身面向我们站着。这时的香织小姐就如同鬼魅,不仔细看,连我也认不出她曾是那么优雅的香织小姐。她手持切鱼刀,再度发出悲鸣。

    此时我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不再是香织小姐,她已经变成外星人或怪物之类的别种生物了。香织小姐继续叫喊着,然后一面大力挥刀,一面冲向加鸟先生。

    “喂、喂!别动!”蒙面强盗吃了一惊。赶紧大声呼喝,他双手举枪。朝香织小姐的方向砰砰发射。

    我见到强盗的双手因开枪的后坐力而震动,香织小姐身后的墙壁冒出两股白烟,立刻露出两个黑洞。墙上挂着的马特洪峰照片掉到了沙发扶手上,然后落在地板上。

    这时我才明白,强盗手上的枪是真枪,我亲眼见到手枪在密闭房间内发射的强大震撼力。

    但香织小姐对自己差点中了两枪竟然无动于衷,也完全没有停止殴斗的意思,她奔向举着双手、老实站着的加鸟先生,举刀砍向他的肩膀,加鸟先生急忙往旁边闪避。踉踉跄跄的香织小姐调整好姿势后,将刀横握,水平挥砍过去。

    加鸟先生又避开了,一个趔趄扑倒在旁边的电话桌上。桌子一倾斜,桌面的电话就往香织小姐的脚上砸去。“当”的一声,话筒正好击中香织小姐的脚背,但她浑然不觉,继续迫砍加鸟先生。加鸟先生情急之下,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电话桌掷向香织小姐。香织小姐被砸倒在地板上,又发出尖厉的悲鸣声。

    加鸟先生一面与香织小姐搏斗,一面注视着强盗的动静。

    强盗则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到底在搞什么鬼呀?”加鸟先生大声呼喊“混账!”

    骂完之后,他又抬起电话桌向旁边的香织小姐横扫过去,电话桌击中香织小姐的侧腹和腰部。她惨叫一声,猛然扑倒在地上,切鱼刀也从手中飞出,骨碌碌地滚落到地板上。强盗呆若木鸡地盯着香织小姐。

    加鸟先生转头,大步走向强盗。他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想触摸强盗用长筒丝袜套着的脸。“危险!”我忍不住地喊起来。加鸟先生如此胆大,势必会遭强盗枪击。但不知怎么的,强盗虽然举枪对准加鸟先生,却没有扣动扳机。加鸟先生的手已经碰到套着长筒丝袜的强盗的脸了,像为他搔痒般轻抚着。

    此时,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香织小姐。用整个身体撞向加鸟先生。我的注意力因为集中在强盗和加鸟先生身上,也没看到香织小姐站起来。

    “嗯!”加鸟先生发出短促而低沉的呻吟声,他缩回伸到强盗面前的右手,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侧腹。一时之间,我难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几秒之后我立即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我低头望向地板,切鱼刀已经不见了。加鸟先生的眼镜滑落到鼻梁上,所以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睁得滚圆的眼睛。

    他凝视着自己的左手,只见手掌上满是黏稠的血。加鸟先生将身子转向我这边,我看到刀子深深地插入他的侧腹,只露出刀柄。他用双手握住刀柄,慢慢地将刀拔出。

    满是血污的刀刃被加鸟先生慢慢从体内拔了出来,但不知什么原因,强盗却在这时向加鸟先生开枪了。只听到“咚”的一声,加鸟先生像被风刮倒似的应声跌坐在地。加鸟先生的左手握着已经拔出的切鱼刀。令人惊讶的是,这把刀的刀刃中央已经弯曲了。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香织小姐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双手紧按腹部,双膝跪在地板上,臀部着地,一副正坐的样子。顷刻间,她的脸痛得歪斜变形,上身向前弯曲。我禁不住惊呼起来,原来手持切鱼刀的加鸟一转身,电光石火间将刀子刺入香织小姐的腹部。

    此时。又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加鸟先生的背部立刻出现两个喷血窟窿,强盗从背后近距离对他开枪。踉踉跄跄地转了半圈后,加鸟先生不支倒地,两手无力地朝左右摊开,不久便无声无患了。他的眼镜跌落在脸旁,从背部流出的鲜血,在地板上蜿蜒流消。

    强盗把手枪塞入裤袋,迅速奔向香织小姐。此时,香织小姐的身体也慢慢侧倒下去,鲜血从白色衬衫和套在外面的夏季线衫里渗出来,在她的腹部可以见到切鱼刀的刀柄。血泊慢慢扩大,葱绿色的裙子也被漫成了红色。香织小姐的脸完全没有血色,像纸一般惨白。

    受到如此重大的冲击。我慌了心神,一时间也忘了害怕。

    我把脚伸向地板,试图起身。

    强盗单膝跪在倒地的香织小姐旁边,似乎正在检查香织小姐的伤势,但他看到我有动作,就像弹簧似的从地板上跳起来。隐约中,我看到他慌慌张张地想从兜里拿出什么东西,但不知被什么给缠住了,总也掏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取出一个金属罐子,朝我喷出白色气体。霎那间,我的鼻子受到强烈的刺激,像是被敲打了一样。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感到头晕目眩。要是距离再近一点的话,我一定会被那气体熏昏了。我赶紧屏住呼吸,把头扭向空气较新鲜的方向。

    在一阵眩晕中,我看到强盗迅速转身,奔向玄关,什么东西都没拿就逃走了。我好不容易才从地板上爬起来。由于刚才被强盗喷了白色气体的关系,我的脚步踉踉跄跄,头脑也迷迷糊糊的。

    我屈膝蹲在加鸟先生身边,他的背部喷涌而出大量鲜血。

    已经令他全身浸在血泊当中了。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显然,他已经死了。我再转向香织小姐。她的鼻子和嘴唇似乎还在微微翕动,但也已经奄奄一患。应该尽快报警!或许还来得及!我立即奔到电话前。按下一一九。呼叫铃声响了几下电话就接通了,我焦急地喊“喂、喂”但奇怪的是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读出一串数字,而且声音好像来自远方。

    我再度喊“喂、喂”对方还是幔条斯理地读出一串数字。

    由于我的脑袋迷迷糊糊的,虽然细心聆听,但还是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数字。没多久,对方的声音变成诵经声,而且速度很快。莫非对方已经知道此地发生悲剧,因而在电话里诵经慰问吗?

    没办法,只有打电话到父亲家了。可是父亲此刻正在北海道拍外景,也许会有其他人接电话,但知道这里的情况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直接打给医院吧。我拿起话筒,传入耳中的是连续不断的嘟嘟声。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莫非是在刚才的打斗中摔坏了?

    试试打给朋友吧。虽然我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但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可是无论打给谁,电话都无法接通。难道真的摔坏了?手足无措之际,我突然想到附近的商业街上有问急救医院。对,快向那间医院求救吧!

    我站起身,在地板上蹒珊而行,打开玄关的大门,穿上鞋,来到走廊。因为刚才吸入喷雾的关系,我无法快步行走,只能像耍孩一般摇摇摆摆地前进。在死一般寂静的走廊里,我扶着墙艰难地挪到电梯口。按下下楼按钮。

    墙壁右侧尽头开着一扇小窗,从小窗望出去就可看到江之岛。每次等电梯时,我总会眺望窗外。此时,外面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天气好到让人反感,以至于使我感到眩晕,当江之岛映入眼帘时,我“啊”地叫出了声,难道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江之岛虽然在视野中,可是岛上的铁塔却不见了。我擦了擦眼睛,集中精神再次望向江之岛,铁塔确实消失了。

    莫非是时光倒流,让我回到了江之岛建塔之前的时空了。

    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此时,眼前的电梯门打开了,电梯中没有其他人,一股夹杂着胨腐气味的风从电梯内吹出。这电梯不就是一部时光机器吗?我要搭乘它到过去旅行了?

    电梯门合上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电梯微微地震动着,和往常感觉完全不一样。因为今天,这是一部特别的机器。我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震了震之后便开始下降,它将载着我去某个我没见过的世界了吧。

    随着电梯的下降,我隐约听到哈哈的笑声。但这笑声不是普通人的笑声,正如刚才香织小姐的叫声一样,听起来像是动物的声音。

    到达一楼,电梯门打开了,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这气味有点像煎炸食品的油脂所散发出的味道,是廉价油混合薄荷的气味,但仔细嗅闻,似乎更像兽类的汗臭。

    附近传来狼狗般的大笑声,走到玄关大厅,我看到这里有一个摔角场,黄沙堆得高高的,上面筑起了擂台。短裤上系着兜裆布的壮汉正在摔角场上进行相扑比赛。摔角场四周,男人们或站或坐,一面大笑,一面鼓掌为相扑选手打气。我走近他们,对最靠近我的一个男人说:“不好了!强盗闻入我的房间开枪杀人,已经死了一个人,另一个也快死了。”

    可是那男人听了我说的话之后,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他的眼睛颇大,眼球像玻璃珠一般,但视力似乎并不好。

    没多久,他“扑哧”笑出声来,紧接着便是哈哈大笑。周围的入也跟着他捧腹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阵我才回过神来,于是推开玄关的玻璃门,跑到外面的停车场。背后的玻璃门一关上。充斥在大厅里莫名奇妙的哄笑声就远离我的耳膜了,稻村崎海边的浪涛声轻轻传来。

    走到屋外,正如从走廊小窗看到的那样,天气好极了,碧空如洗。只是在近地平线处有几朵云。而在蓝天的中央,太阳发出熠熠光辉,毫无阻挡地照耀着大地。但这太阳似乎有些怪怪的,与我所熟悉的太阳有点不一样。我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琢磨着这奇怪之处。啊,对了,今天的太阳非常小。甚至让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别的星球,从这里看到的太阳比从地球上看到的要小很多。或许,这是远古的太阳吧!

    我慢慢走着,转头朝国道的方向着去。此时,有一只怪物从我眼前横过。这怪物穿着略为肮脏的黄色马球衫和褐色西裤,脚上穿着类似草鞋的滑稽凉鞋,躯干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兔子头。它用跳舞般滑稽的步法,轻轻摆动着上半身,在国道旁的柏油路上行走。

    我看了看门口左右的车库,包括我的喜美车在内。并排停着的所有车子都变得污黑,水泥地也全被黑色油污所覆盖。车壳大多都凹陷了下去,烤漆也已剥落,后车窗碎裂。我的喜美车车壳虽然没有凹陷,但也是一片污黑。

    我再次抬头远眺江之岛,还是不见铁塔的影子。

    走到国道上,原来不论何时都处于严重堵塞状态的道路,现在竟连一辆车也看不到。不但没有汽车,连人影也不见一个,马路空荡荡的。我站在国道中央环顾四周,视线沿着海边铺设的柏油路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江之岛附近。路上既无人也无车,有的只是扮成人样的白兔和猪猡。这些稀稀落落、在路上行走的动物彼此擦身而过时,会相互点头微笑致意。看来,我是幸存的人类了。

    低头看脚下,这条曾经车水马龙的湘南国道出现了许多裂缝。这些裂缝有的很宽有的很窄,乍看之下,国道上好像盖满了大大小小的瓦砾碎片。碎片不像水面般平整,而是到处凹凸不平,有些水泥片的边缘向天耸立着,像一把把刀子。而在这些大大小小的龟裂当中,可以见到生命力强盛的杂草生长着,有些地方的杂草甚至长得比水泥碎片还高。

    显然,这里发生过异常事件,世界已是一片死寂了。

    这是核战争后的世界吗?对,这里应该发生过核战争。我的身体虽然没有任何感觉,但一定也已经被强大的放射性物质污染。而其他那些在核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类都出了毛病。看来,昨晚我做的梦是真实的。

    我想起香织小姐失常时的情况,当我提起那部描写核战争毁灭世界的电影时,她怒喝道:“你这小子,为什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么说来,香织小姐也知道那部电影,她只是一直隐瞒着我罢了。或许她以为一旦让我知道,将会带给我巨大的冲击,所以瞒着我。当我主动提起这部电影时,她感到非常惊讶,以至于恼羞成怒。

    我抬起头再次眺望江之岛,终于明白铁塔是被核战争给摧毁了。我赶紧回头,朝公高大楼走去,因为我要去商业街那问急救医院求救,如果它还存在的话。

    我居住的那栋白色,明亮的公寓大楼,现在整个变得黑漆漆的。外墙表面出现许多细小裂纹,表面的白色油漆已纷纷脱落,甚至开始长出覆盖墙面的常春藤:这的确是生命力最强的植物。然后。我听到从树林方向传来的鸟叫声,看来鸟儿们也活得好好的。在上午的空气中,只有鸟儿的鸣叫声,没有人影,也看不到一辆车子。我想,大多数的人类都死了吧。

    从公寓大楼旁边走过,前面有条缓和的坡道,登上坡道就可以看到江之电的铁路了。奇怪的是,原来的水泥路面都变成了泥土路。艰难地登上坡道后,我极度惊讶地发现江之电铁路竟消失无踪了!我四处搜索,到处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就是不见那两条铁轨。

    我又走进草丛中,用鞋尖不停探索,希望能找到或生锈或熔化了的铁轨的残迹,可惜毫无所获。看来,我已进入江之电之前的时代。但是,在铺设江之电铁路之前的时代,有可能发生核战争吗?我的头脑越来越混乱了。

    我穿过本应是江之电铁路过道口的地方,或者应该说是以后将要铺设江之电铁路过道口的地方。走向那条商业街。但街上的冲浪板商店消失了,也找不到名叫“海滩”的咖啡店,以及位于咖啡店隔壁的急救医院。或者说整条商业街不存在了。

    原来应该是商店的地方,只有几座崩塌的石砌建筑物,看起来更像是一堆瓦砾。在瓦砾堆后方,搭建着一些粗陋的木板房。

    这些粗陋的木屋代替了商店。相互紧挨着,排成长长一列梶的板壁上用粉笔画着猫狗或树木之类的图画,壁面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油污。

    虽然有些屋子也有门,但多数屋子的门口只挂着竹帘或被手垢弄脏的带图纹布帘。风吹动帘子,啪啦啪啦地摇晃着。屋内感觉不到有人的存在。这是没有人的幽灵街,住在这里的人恐怕全部都“蒸发”掉了。

    应该是急救医院的地方也盖了一问木屋,门口旁边的板壁上画着大幅的蜥蜴图画,这或许是急救医院的宿舍吧。我掀起门口的布帘走了进去,里面充满了消毒用的酒精气味。啊!看样子这里还是医院。原来的医院被摧毁了,所以暂时用这简陋的木屋代替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里应该有医生。

    屋里点着很多蜡烛,有位穿着白色袍子,像是医生的老人站着。他背对着我不知在做些什么。老人还戴着黑色茶叶筒盖般的奇怪帽子。

    “请问,这里的稻村崎急救医院怎么了?”

    医生模样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他从我身旁走过,走到水槽那边去了。噢,那边有茶杯。老人身边的水壶里的水正在沸腾。他头发已白、脸部黝黑,好像是被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

    他拿了茶杯和茶盘,又默默回到原来的地方。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以前设在这里的医院?”我再次问道。

    老人露出漠然的神情。在高我仅十公分之处若无其事地沏起茶。我摊开右手手掌,在老人脸前晃动,但他完全没有反应。慢慢地,我开始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里的人看不到我,我在这个世界成了透明人!

    无可奈何之下,我从屋里出来,沿着曾经有过急救医院的这条路,蹒跚地往后山走去。由于急救医院消失了,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但如果只是呆呆地站在幽灵街的中央,任凭干燥的风吹袭着,我一定会立刻发疯的。为了舒缓恐怖的感觉,我唯有继续走下去。

    突然间好像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从后山传来的鸟鸣声突然变得焦躁不安。顷刻间,鸟儿们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声音,然后是杂乱的拍翅声,纷纷飞向天空。

    鸟儿们惊恐的振翅声在山谷间回响,再加上嘎嘎的叫声,仿佛在宣告世界的终结,难以言喻的不安令我不知不觉停下来。

    我开始感到强烈的眩晕,难以抑制的眩晕。一股想瘫倒在地的冲动袭遍全身。

    这时,我突然感觉阳光似乎交暗了,抬头仰望天空,看不到一片云。看来,天地真的发生异变了。太阳正在死亡,连春天强烈的日照也变得有气无力了。世界正步向终结,这是核战争的结果,太阳也像枯萎的向日葵般走向死亡。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冷,这是因为太阳的威力正在减弱。世界从今天起将进入漫漫长夜,地球将步入寒冬,开始漫长的冰河期。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七月吗?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但我无法作出判断。因为头晕得厉害。但刚才明明是早晨,天刚亮,空气凉而湿润,鸟儿啁啾,时钟显示着早上八点半。

    现在大概还不到十一点吧。我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刻度指着十点五十五分。

    “一切在今天结束,你知道吗?”

    当我这样问香织小姐时。优雅的香织小姐突然像恶鬼附身似的失常了,世界同时也发狂了。从早上到现在不过两个多小时,世界就完全变了样,这太荒谬了。

    我觉得头晕。啊,多么可怕的一天!我的头越来越晕,快站不住了。

    以上的情景如果是梦境的话,这梦也做得够了,我希望自己早点醒来。我的头好晕,难以忍受的恐怖袭上心头,冷汗浸湿全身。“这样下去一定会死的!”我呼喊着,希望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我用手猛敲额头,发出咚咚的声响,感觉很痛。啊,这么说来,这不是梦!虽然难以置信,但钻心的疼痛告诉我这是事实,刚才所见的荒谬景象完全是事实!怎么会这样?

    太阳正慢慢消逝,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无尽的夜就快来了。四周的木屋以及对面山上的树木,眼看就要被黑暗所吞没。鸟儿们发出的嘈杂声越来越激烈,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它们也感到惊慌。为这近乎愚蠢的一切感到恐惧和绝望。

    正如我所想的,世界在一九九九年寿终正寝。

    老是站着令人感到恐惧,我无精打采地寻找小径,往曾经有过火警瞭望塔和消防队的地方走去。不用说。瞭望塔和消防队的建筑都不见了,这地方已成为荒原。荒原中有两幢房屋相邻而建。已经坍塌的商店,窗户玻璃都已碎裂,墙上开了个大洞,完全没有人的影子。这里已经交成了废屋,窗户和洞的深处一片漆黑。其中一间商店的屋顶上竖立着“山叶”的招牌。另一问商店的招牌在黑色污迹下勉强可以看到“三洋”的字样。

    啊,我记起来了!此地确实有过这样的店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我熟悉和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从店旁穿过,我进入树林。由于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伴随着青草的浓郁气息,让我有种置身暗夜之感。我在株中暂时停下,眼睛过了好一阵才适应周围的黑暗。

    毕竟现在不是真正的夜晚,虽然林中颇为昏暗,但林子外面还是有些微光射入。我站在树林里,潜心思考这死寂的世界。周围一片昏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有鸟儿的喧闹声了。我闻到青草的气息,然后又闻到好像野兽的气息。

    不过,此刻我的身体并不能感觉到充斥在这片树林中的放射性物质。被辐射污染后,往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悲惨的症状才会突然显现。事到如今,看来谁也救不了啦!加鸟先生已经死了,香织小姐也无法救活,甚至连我自己也将追随他们俩而去,走上不归之路。现在没必要再忙着找急救医院了,反正世界已告终结,人类灭绝了。

    眼睛终于习惯了昏暗的环境,也大致能看到树林深处了。

    由于鸟儿已不再鸣叫,四周一片死寂,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我听到附近有生物的呼吸声。我屏住气倾听“嘶、嘶”的声音,同时“沙、沙”的踏革声也从黑暗深处响起。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我不禁惊呼出声。附近的树荫里突然出现了一头恐龙。它张开咧至耳边的大口,露出一排尖厉的牙齿,动作虽然缓慢,却吓得我浑身瘫软,跌倒在地。当我正想起身逃跑时,左手却被这头怪物给咬住了。左手被咬碎吞噬的声音无情地传到我的耳中,或许恐龙也吃腐肉吧,它的口中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闻久了,一定会让人呕吐的。我因恐惧而失神,拼命惊呼,但是能救我的人又在何处呢?这世界就要终结了。

    怪物撕裂了我的左手,我终于站起身。惊恐地逃出危险的树林。

    重新回到商业街,昏暗的对面走来一个久违的人影,大概是核战争后的幸存者吧。我喜出望外,等对方幔慢走近。那人穿着灰色衬衫和现在完全绝迹的藏蓝色裤子。

    我的左手钻心地疼痛,从麻痹的左肩往胸部扩散。我忍住剧痛。看着对方,感到瞠目结舌。我从未见过如此瘦骨嶙峋的人。简直就像一具朝我走来的骨骼标本,肌肉少到不能再少,就像皮肤直接覆盖在骨头上似的。他的双颊好像被剜去般的凹陷。头盖骨的形状清晰可见,鼻子下方似乎长着黑色胡须,但看不太清楚。这不只是因为太阳已经消失,也因为他的皮肤如焦炭般黝黑。

    我慢慢靠近他,对他说话。完全忘了对方可能无法看到我。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脸不解的神色,摆出难伺候的哲学家架势,皱着眉头,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表情还略带悲伤。在黑暗中,他进一步靠向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唇,只见他的嘴巴像唱歌般不停抖动着,发出的却是怪异的声音。他像一条处于缺氧状态的鱼,气喘吁吁地抖动嘴唇,说出一连串数字。

    我吓呆了!看来人类已经失常,语言消失殆尽,仅能靠数字的排列来表达与沟通了。

    “三八五六四七六四。”他快速地嘟囔着这一连串数字。

    “三八五六四七六四”他重复念着这串数字,或许是为了让我明白吧。然后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扭动那张黝黑的脸向我展露笑容,还慢慢伸出手拍我的肩膀以示友好,这让我感到一丝兴奋。但一转眼,他的喉头突然迸发出笛声般高亢的声音,然后推了我的胸部一把,就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只见他斜着身子慌慌张张地闪入粗糙木屋的板壁之间,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刚出洞的螃蟹又匆匆忙忙地逃回洞里。

    他的奇怪举动或许是某种暗号一般,就在此时。从并排的木屋中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人”来。这些所谓的“人”有着人的身体,但头颅却像猪或狐狸。也有像鳄鱼一般的奇怪动物,还有些面孔像老鼠和猫。面孔像猪的“入”背着小鼓,一边敲鼓一边踏步,其他“入”或牵手或分开,围成一个圆圈翩翩起舞。他们跳呀、笑呀,还唱起歌来。

    无意中,我发现自己受伤的左肩竟已经长出了新的手掌,却很短,只能勉强触摸到脸颊。

    世界已经终结,我在太阳巳死的昏暗道路上摸索着回家,身后继续传来怪物们的歌舞声和狂笑声。对这样的世界还能期待什么呢?今天一切都终结了,早上我脱口而出的话竟然成了完美的预言,真是一语成谶呀。世界终结了,唯有植物和动物依旧生气勃勃地生存着。

    我东闯西撞地走上大马路,眼前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宽阔的马路上,中央隔离带和路面虽完好无损,可是几乎见不到车和人。偶尔有一辆破车开过,亮着车头灯,车尾冒着白烟,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车窗玻璃都碎了,车身也严重凹陷。损毁的不仅是汽车,路边悬挂着国际、东芝、日立等大型广告牌的高楼大厦都成了废墟。无数的窗户或开或闭,虽然入夜,但任何窗户里都不见灯光。窗和墙壁无不一片漆黑。周围鸦雀无声,毫无生气。这个城市的居民恐怕都死光了。

    可是,原以为没有人的小巷里,突然蹿出一帮人来。其中一人拉满弓,向我射箭,但没有射中。此人怪叫一声,一面狂舞,一面穿过我身边,然后狂奔过马路,后面传来一片哄笑声。

    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了,我决定回到自己的公寓大楼。我一边拼命回忆来时的道路,一边摸索前进。有两具尸体倒卧在我的房间里,等着我回去收拾。再说我也走投无路了,世界上的朋友和熟人都死光了。不过,回到自己房里,等着我的不也是尸体吗?在那里只剩我一个人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了

    “啊!”我突然惊呼出声。房间里不是有两具尸体等着我吗?一具是加鸟先生的尸体,香织小姐想必也已死去。所以,房间里有一具男性尸体,还有一具女性尸体。

    记得香织小姐曾经说过“你会尝试石冈和己所写的占星术杀人魔法中的实验吗?”、“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用我的头颅做阿索德的头部。”那时当然是开玩笑。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了。把两人的衣服脱光,用锯子肢解他们的躯体,现在都随便我了。但我也为自己的残忍感到惊讶,一直以来,我都以乖孩子的姿态生活着,想不到内心深处却期待着这个机会的来临。

    事实上,我很早就想尝试石冈和已那本书中的实验,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这个心愿。为此,我把那段咒语背得滚瓜烂熟,已经到了可以脱口而出的程度。

    因为激动,在黑暗中,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一边吹口哨,一边像跳舞似的轻快地走着。不久,走下坡道,就到我住的公寓大楼了。

    (中略)

    拉开窗帘。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满天星斗,世界已进入黑暗时代。显然,天不可能亮了。

    不过,我发现发出耀眼白光的星星增加了。惊喜之余,我将腹部贴住栏杆,仰头注视星空。情绪慢慢恢复了。虽然心情稍有好转,但终究不可能找回往日的快乐,我的青春时代与这个世界一起终结了。我不可能有中年和老年。仅仅二十一年的一生也是非常艰辛的一生,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将在这里结束时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也不会埋怨老天对我不公平,因为当我带着这样的命运来到世界上时,一切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希望可以站在阳台上永远注视天上璀璨的群星,可惜我的体力不支,看样子又要摔倒了。我只好回到屋里。

    我很快地平静下来,然后把香织小姐的上半身搬到餐厅。

    原以为没了下半身,搬运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但毫实并非如此,或许是我实在太疲劳了。尸体搬到了餐厅,该如何处理才好呢?我迷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将她放在沙发上。屋子里的沙发是意大利式的,左右扶手做得很低。往外侧缓缓倾斜,所以可当做床使用。我把香织小姐的上半身抬高,使尽全身力气,放到沙发。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看着,真不可思议,这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特效镜头。

    在灯光的照耀下,香织小姐的面容一如以往。她的上身赤裸,安详地睡着了,至于下半身,已经消失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这姿态比任何艺术品都要美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内心无比感动。

    欣赏完之后,我又回到浴室。这次,我拎住加鸟先生的两个脚踝,把他的下半身拖到餐厅,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放到沙发上。接下来,我调整好位置,将香织小姐上半身的切口与加鸟先生下半身的切口正确对准。实在是不可思议!两人躯体的截断面居然能非常完美地吻合,就像一个人被肢解成两部分后再拼合起来一样。

    做完这项工作,我累得跌倒在地板上,呼噜呼噜地喘着大气。可是想到自己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惊世杰作,我奋不顾身地爬起,退后几步,仔细观赏这件艺术品。啊!真是个伟大的奇迹!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男人。这样一个躯体此刻竟横卧在沙发上。

    我的身体不禁开始发抖。出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位身材苗条、五官端正的潇洒男子,他有着波浪状的长发,以及略显饱满的胸脯。

    我痴痴地看了一阵,然后跑到洗手间,取出摩丝,喷到自己的手上,再回到餐厅,把摩丝涂抹在这张漂亮面孔的头发两侧。做成双鬓往后梳的发型。略为装扮,一位美男子就跃然眼前了。

    整个过程虽然辛苦万分,但看到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展现在眼前,我内心感到无比欣慰。这种事要我再干一次,我也愿意。

    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疲劳。香织小姐瑞正美丽的脸配上这副身躯,真可谓相得益彰。尤其是花容月貌下还挂着加鸟先生的男性器官,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我已心力交瘁,但还是从书架下的抽屉里取出粉笔,在沙发周围的墙壁和地板上画出十二星座的标志,然后又画了一些蟾蜍和蜥蜴。根据占星术杀人魔法所述,必须在锅中烹煮蟾蜍和蜥蝎的肉片,但我体力不济,完全不可能外出捕捉这两种动物,所以只能用粉笔画充数。可我又担心仅仅这样做恐怕不够,于是分别从香织小姐和加鸟先生的躯体上割下一点肉,放入加了水的锅中,在瓦斯炉上烹煮。

    做了这些,我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事了。我倒在床上,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上。此时,我开始在心中默念占星术杀人魔法中能让死者复生的咒语:

    “来吧!来自地狱、地上,以及天上的邪魔,还有街道、四方的女神啊!带走光明、徘徊于午夜,成为光之敌、夜之友的你啊!听到犬吠及见到流血就兴奋莫名的你啊!徘徊于坟场、与鬼魂为伴的你啊!嗜饮人血、为人间带来恐怖的你啊!

    戈噜戈、摩路诺,千变万化的月神啊!请用你仁慈的眼,来为我献上的祭品作见证吧!”

    念完一遍,又从头再念。如此重复再重复,差不多默念了一百次吧。因为这篇咒文已经烙印在我脑海中,所以随口就能念出。

    瓦斯炉上的锅子开始响起沸腾的声音。由于我将火力调成文火,就让它长时间烹煮吧。

    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咒文,意识渐渐远去。啊,我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去了一个遥远的未知之地。

    可是一觉醒来,我发现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房间里充满异臭,摆在沙发上被切断的香织小姐上半身和加鸟先生的下半身,已然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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