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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开一次花。碰巧这棵新移植的要开花了。只可惜,我的爸爸、哥哥都不在这边。你愿意陪我看吗?”她说,笑容明媚,里面丝毫没有芥蒂。她没有防备他。

    他答:“那是我的荣幸!”

    深夜时分,花田附近静极了。

    他按时赴约。

    那里有个小山坡,刚好可以沐浴到柔和的月光。她就坐在月亮下的小山坡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笑着看他。

    山风吹过,掀起她的白色长裙,他看见了她修长纤细的小腿,洁白细腻,如玉笋。她静静地沐浴在柔白的月光中,仿如那只狡黠的白狐狸。他只怕,走近了,它就逃了,就如缘分。

    她依旧在月光下等着他,没有跑开。

    他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仰着头,看那皎洁的月光。

    她说:“你很寂寞。”然后指了指左边的那棵龙血树,“爱看在夜里开花的树的人,都很寂寞。”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过往。他们彼此还是陌生人。

    那棵树有六七米高,一看必定在百年左右。枝叶十分繁茂,墨绿色的带状叶片集中于枝顶,青翠欲滴,生机勃勃,整个树冠非常美丽,缀着一簇簇花苞,有白的、米黄的,还有碧绿的,十分可爱,眼看着就要盛开了。

    他看着龙血树,忽然道:“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是化工科出身,化学是我的专业。我可以将树上的花变为拥有最清幽味道的香水。”

    她一怔,答了:“我相信。”那样毫无保留,相信就是相信。

    似想起了什么,她叹了叹,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小鹂,她很有才华,也很有野心,只是她是孤儿,所以她和一位绅士做了场交易。绅士送她出国深造,她则成了他的情人。像小鹂那样不容易。”

    “就像喜宝!”他答,“在生活面前,没有什么错。”

    “谁?”汪晨露露出了皱眉头的傻表情。

    “没看过亦舒的《喜宝》?”他倒是乐了,这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他好奇,除了玫瑰,她还懂得什么。

    “你有的话,可不可以借我?我很少看言情,我哥哥曾和我说过,女孩子应该多看些像《飘》和《红楼梦》这样的小说,不要整天看情情爱爱的。”

    他笑出声来:“你哥哥真严肃。”

    “他是为我好呀!其实我也觉得,女孩子就该像斯嘉丽,为了生活,可以随时战斗。”她握起拳,一副随时要去冲锋陷阵的可爱模样。

    他看着远方花田,有些茫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姜喜宝与斯嘉丽是一样的人。”

    “哦?”她又说,“我明白了。”

    “《喜宝》是我小时候看的,书就放在农舍里,我明早拿给你。”怔了怔,他说了下去,“其实,书不是我的,是我……是R夫人的。”

    “R夫人?我觉得她一定是个美妙女子。她是你的老板吗?你负责在花田这边看守吗?毕竟六月里的大马士革玫瑰太值钱了,很多人会在夜里偷采的,我家也派了人来守着,包括看守这棵神奇的树!”她指了指龙血树,又是笑嘻嘻的了。

    他答:“是的,她很美。”似是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情绪。

    汪晨露看出了他的忧愁哀伤,她觉得,必须要给他安慰。于是她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随即放开他说:“你脸上身上的红肿是怎么回事?”

    见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她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支持他,“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

    于是,隐去姓名身份,他说出了他的故事,他的妈妈不爱他,而爱他的父亲因为商业对手的逼迫和妈妈的冷漠,一气之下,病故了;他更遭火燎之灾,从此后,便会如此,只要一想起伤心往事,就会病发。

    他说得很简单,她却听得难过,真心实意怜惜他。她安慰他说:“你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忽然,他觉得累了:“可不可以在你肩膀上靠一下?”

    她一把将他揽了过来,将他的头压在她的肩膀上,笑他:“你比我还傻。”一个大男人,心里得有多痛苦,才会想要一个依靠?她的心觉得不好受了,为了开解他,她也给他说了她的事,她也是孤儿。

    她说得简单轻巧,原意只是为了安慰他,他懂得,于是只答了她一句:“谢谢你。”

    不觉已是天亮,两人相依偎,聊了一整个晚上。她要去采花了,而他说:“我拿了书,就到花田找你。”

    而她爽朗的笑声飘在花田里:“好!”

    他们依旧在每个清晨见面,可无论他怎么相约,她都不愿晚上去他的农舍里做客。他才发现这个女孩子执拗的一面。

    晚上的约会,那是属于情人间甜蜜温馨的时刻,所以汪晨露拒绝。她只当他是朋友。她那样直白,没有城府,不会掩藏,他不是没有失望,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

    他没有再勉强,收回了邀请。只是在某天清晨,看见她坐在花田下看《喜宝》时,他会揶揄她:“我长得丑,你也乐意和我做朋友?”弦外之音却是:你不肯答应我的约会,只是因为我的容貌。

    她却脸一仰,用夺人心魄的美丽眼睛看着他,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其实很帅。你有一双深邃得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我喜欢你,朋友间的喜欢。”

    他只能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再次见到她,是在他的农舍里。可她不是来赴他的约,而是当地的花农找到了她,说有个男青年身体皮肤过敏得很严重,所以她赶了来。

    当她推开门,看到的是年华蜷缩在床上,而带路的花农显然也急坏了,不知该怎么办。床边上还坐着一个男人,长了张娃娃脸,站了起来,说:“他已经有些神志模糊了。”

    汪晨露镇定下来,忙问他:“你是他的亲人?他为什么会突然病情加重?”

    那男人道:“我是他的朋友,小六。他是心理创伤性特征,一回想起痛苦的往事,就会身体红肿难忍。”

    汪晨露对那花农耳语了一番,花农就离去了。她让小六将年华的衣衫除去,抱他进木桶里,再装进温热的水。

    幸好这里是蒸馏厂房区,所以有温水循环系统。她让小六密切监控水温,而自己在门外等花农来。

    没多久,花农就来了,还提了两大桶水。

    那是用深棕色玻璃瓶装着的两大桶水。小六正看得莫名其妙,汪晨露已经扭开瓶盖,满室的玫瑰香扑面而来。而她和花农一起,将水统统倒进了木桶里,让年华浸泡。

    见小六仍是目瞪口呆的,汪晨露微笑着解释:“这些全是浓缩的大马士革玫瑰花水,纯正原始,有很强的镇静修复效果。”她蹲了下来,手伸进水里探了探水温,全然没有都市女郎的扭捏。

    花农却嘀咕了一句:“这可是一桶千金的。阿柏少爷提取得可辛苦了……多可惜呀!”

    汪晨露轻斥了他一句:“人总该是要帮的!”

    一桶值千金,这一下,小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也是惯常铺张奢侈的,可也没有奢侈到拿黄金泡澡的程度。

    汪晨露看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大马士革玫瑰精粹,确实是有液体黄金之称。”

    见年华眼睛微动,她正想起身,手却被抓住。他本就是赤身裸体,这样抓着她的手,他又那样烫,她的脸红了,连忙对小六说:“你帮忙看着他,我得走了。”她要抽手,手却被抓得更紧,他的眉头紧了紧,好似很痛苦。

    “别呀!你走了,我可什么也不懂。”小六倒是看戏看上了瘾,心道:这文洛伊泡妞还换个这么文艺腔的假名,想他在上海滩,美丽优雅的名媛、绝代的佳人,甚至当红的新晋影后都拥有过,现在居然对个野丫头感兴趣了,真是越来越差劲了呀!

    小六看不上晨露,只当她是个乡下姑娘,可只一瞥间,又被乡下姑娘那惊心动魄的漆黑眼睛所摄住,心下叹息:真是浪费了一双美眸,居然长在如此平庸的脸上。

    读出了小六的鄙夷,汪晨露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从不觉得,一个女子不美,就不能拥有幸福与快乐。恰恰相反,她拥有可亲的阿塔、可爱的阿柏,她快乐而知足。

    她没有离开,手一直让年华抓着。被热气蒸着,她感到困了,打了个哈欠,蹲着的身子顺势坐了下来,头靠着木桶,居然就睡着了。

    等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小六才笑出声:“别装了啊!”

    “好你个纪六,跑这里来。”文洛伊声音压低,生怕吵醒了她。

    “我怎么不认识年华?年华是谁?”纪慕打趣,“我还说,怎么老等不到你回城,原来是被乡下姑娘迷住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文洛伊动了动胳膊,似在警告。这一动,只觉全身都舒泰了,红肿退去不少,也不痛了,只剩了微微的痒,偶尔在他心尖挠上一挠。

    纪慕知趣地走了。

    只剩了他们了。文洛伊看了看熟睡的她,脸蛋红扑扑的,腮边居然还有口水,准是梦到好吃的了。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水太热了。

    “哎,醒醒!”他唤她。

    她揉了揉眼睛,哼哼:“阿柏,别吵我嘛!”

    阿柏!那一句话如一颗钉子,将他钉在了那里!他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他发过誓,不会爱上任何女子!他不会走父亲的老路,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文洛伊迅速穿戴好。

    可当走到门边,他再次回到了她身边。她依旧睡得甜美。一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野姑娘!他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将那两把钥匙塞进她的手心。他说:“祝你幸福!”

    然后,他离开了,再没有出现过。他只让她记住了,年华。

    门外有响动的声音,许是汪晨露回来了。

    文洛伊一怔,唇边铺开一丝苦涩的笑。他的手微微抬起,项链在空中画着柔和的弧线,两把钥匙互相碰撞,发出丁零丁零的声音。

    “洛伊?”那声呼唤温柔暧昧,他不觉蹙起眉头看向门外。她就站在那里,脸色绯红,原来是喝多了。

    他低笑了笑,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她却笑了起来,双手抓着门框不肯放手。他从不知道,喝醉了的她,倒是有股蛮力的。

    “哟,还知道回来呀?”他打趣。

    “嗯,我自己开车回来的,厉害吧!”她哈哈大笑。

    这一句话,倒使他苍白了脸。原来汪晨露不会开车,每每出行,皆要司机接送。如此一来,倒是有许多不便。他给她弄了一个车牌,而她也只是勉强学会了开车,还从未正式上过路。

    “我厉不厉害!”汪晨露忽然放开了手,害得他也一下没站稳,两人险些摔倒在地。她搂着他,不管不顾

    地吻了上来。

    他开始有些不耐烦地推开她,一次又一次,可她还是要扑上来,吻他的脸,吻他的唇,吻他的下巴、锁骨,他恼了,一把推开了她。

    她一头撞到门上,撞得痛了,却更用力地抱着他:“你说过的,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你明明答应了的,为什么要看我如此难过……为什么……阿柏,为什么?”

    原来,她不过是把他当成了那个男人。

    原来,刚才她见了汪柏。

    一丝冷笑从喉头溢出,这样最好,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他们只是一场交易。他开始回应她,撕扯她的衣服,狠狠地吻她。

    她觉得痛了,拼命地挣扎,而他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她的手胡乱地抓着,他就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身体压向沙发深处,她的双手被他死死按住,她动弹不得,呜呜地哭了,像只小鹿,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声,可那双眼睛那样明亮。

    他吻她的后颈,她的身体缩了缩,他一把将她转了过来,使得她面对着他。她的双眸睁得那样大,却空洞没有神采,不见丝毫璀璨的光芒。他想看看她,她却闭上了眼睛。

    他恼了,加倍地折磨她,而她只是双手攀住他的肩膀,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床笫之事,她从来不会拒绝他,只会默默地承受,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她终于清醒了,认出他来。

    他折磨着她,他想,她恨他也是一样好的,总胜过在她心里,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太累了,躺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挂在脖子上的链坠使她清醒,她举起手,摸了摸那两把钥匙,带着浓重的疲倦说道:“那是我的项链。”见他哼笑了一声,怕他恼了,她连忙解释,“是一个朋友送的,并不是……”她没有再说下去。月亮透过窗纱,一点一点地染了进来,一室月辉如水,外面的世界也渐渐静寂下来,这样的夜里,她的心也安静了几分。

    她翻身伏在沙发上,半边身体却依旧靠着他,他吻了吻她裸露着的光洁圆润的肩膀,她的身体曲线很美,在暗夜里盛开,就如那粉色的玫瑰。

    “你还记得那位朋友?”他问。

    “你知道吗?我真心将他当作朋友。我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什么心事,可对着他,倒一股脑地只想把一切烦心事说出来。”她举起双手,抚摸他的眼睛,把自己的眼睛闭上,然后说,“他和你一样,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只是他样貌丑,所以自卑。我那时还小,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只是觉得他眼底满是脆弱与孤独……我只想安慰安慰他,可他没打个招呼就自己走了。到了今天,我还在担心他。他说过的,他的母亲不爱他,爱他的父亲却病故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哦,他还有个哥哥,可他觉得,亲如哥哥也没有办法明白他……”她喃喃说着,困意渐渐袭来。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睡吧!”

    他拥着她入睡,原来,她喝醉了也还是有好处的,像只黏人的小狗。

    阳光照耀,她在一阵阵头痛中醒了过来。而他早醒了,可自己的半边身体还压在他身上,如此亲密的举动,使得她慌乱起来。正要动,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句:“外边冷。”

    她就不再动了。他笑了笑,将驼绒毯子往她身上盖严实了,他离她那样近,吻了吻她的肩膀,而她羞得红透了脸。

    他大笑起来:“昨晚的拼命三郎哪儿去了?”

    憋了半天,她才说了出来:“我酒品不好,你别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不该出口的话,他问了:“和我一起,你快乐吗?”

    她撑起半边身子,仰起头看着他,就那样直直地与他对视,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却执拗地说出这世上最刻薄的话:“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的,这只是一场交易。”后半句话,她说得很轻。

    原来,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不会也不肯交付出自己的一颗心。

    多么残忍的话,无论他给她再多,她也无法满足。他冷笑了声。她听出了他笑语里的刻薄与恨透了她的那种情绪。

    她怔了怔,却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没错,我是依附于你,我只是你一时兴起买来的玩物,只能等你玩腻了、玩厌了再一把扔出去,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而你不屑于施舍半点残羹。可是我不会因此看不起自己。我生来就是孤儿,阿塔没了,阿柏也离开了,帕沙家人巴不得我死,所以我没有办法变得讨人喜爱。年华说得对,我没有错,生活本就如此。我与小鹂都没有错,我们只能做姜喜宝。我有什么?只能拼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你觉得我很丑恶?我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

    原来她是嫌他龌龊!他吻住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她咬他,他就掐她。他动作粗暴,而她大哭起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又回到了她初见他时的情景,残暴,肆虐。

    “说得好听,你不会看不起自己?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龌龊!你嫌我龌龊?我就让你看看,谁比谁更龌龊!你还想着和汪柏在一起?我就让你跟我一样脏,让你没面目去见他!”

    她绝望地睁大了眼睛,他提到了阿柏!

    她像一只绝望的狐狸,等着被剥去遮体御寒的皮毛的狐狸,瑟瑟发抖,只能任他剥皮拆骨。就如一场噩梦,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哭泣,就是没有法子醒来,他在一遍遍地告诉她,她有多肮脏,即使剥去了那层皮毛,里面也是肮脏的,也是该被他撕碎的。身体的疼痛与恐惧吞噬了她,她看不到尽头,只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千片万片,筋骨也被抽出,血肉模糊。而他依旧没有停止:“我有多恨,你就该有多痛苦!”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他要如此折磨她、羞辱她……无边的黑暗涌了上来,像在最漆黑、最深寒的夜里,潮水一点点地涌来,一点点地将她淹没……

    在私密性极好的高级会所里,莉莉朝着大厅安静隐秘的角落款款走去。

    大厅里还置了几张散开来的餐桌,在那里用餐的都是一些名人。

    因为那女子很美,莉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女子高挺秀气的鼻子上架了一副黑色墨镜,唇色红艳,勾人夺魄。一袭黑色连衣裙将她姣好的身形勾勒出来,凹凸有致,倒真是个惹火的女郎。

    她戴着白丝绒手套,修长的中指上套着一枚八克拉的全美钻镶嵌的戒指,在灯光下流转着璀璨光华。

    脚步慢了些,在拐弯前,莉莉竟然看见文洛伊坐到了那位女子身旁,并彬彬有礼地亲了亲那女子红艳的唇。

    原来,是偷吃来了。莉莉笑了笑,推开了虚掩着的包厢门。

    灯光不甚明亮,跳动着橘黄色的光,将包厢里的一切渲染得璀璨夺目。时鲜的花一簇簇摆放着,时不时地传来幽香。天顶处镶嵌了一面巨大的玻璃,玻璃那样透明,一尘不染,被灯光一打,更像是进了水晶宫般,而汪柏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腰板挺直,有股不怒自威的风度。大厅里坐着一个他,天顶上又映出另一个他,一身剪裁得体的修身黑西服,雪白的衬衣,深色的温莎结,衬得他眉目风流,英气逼人。

    他没有看她,但笃定来的是她,手轻轻一抬,将雪茄放到了水晶烟灰缸里。下颌才稍稍抬了抬,轮廓分明的脸从暗面的光线中转了过来,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情绪地看向她,深如大海,使她害怕。

    他说:“帕沙小姐,你来迟了。”见她拘谨的神色,汪柏倒是笑了,“还喜欢这些花吗?是从我的花园里剪下来的。”

    她清了清嗓,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知道汪先生今日约我到此,有何贵干?我以为我们早谈好了的,我替你做那个幌子,去收购不止琉璃家化一家的股份,亚太区最重要的三家美妆品生产公司我都已购入其股份了,你为的就是骗文洛伊出手吧?那三家都是文氏常合作的公司,如果被我控股了,文氏将会被牵着鼻子走,所以文洛伊已经出手了,花了那么多的钱,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那些照片,你答应过都还给我的。”

    “不要一上来就将自己唯一的底牌也掀开嘛!”汪柏含了一点笑意,看着她,姿势没有变动分毫,仿佛她是空气,他连和她交谈也不屑。

    这样的情形使她害怕,病急乱投医:“你也不看看,外面坐的是谁?文洛伊也来了,还带着美丽的女伴。你就不担心,你的晨露独自在家寂寞吗?”

    汪柏的身体似动了动,可她没有看清。等到他再说话时,她却一动也不敢动了。他说:“如果下次你再敢说出晨露的名字,我会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提她的名字,你还不配。

    “乖乖的,不说话就好了,你只要听我把话说完就可以走了。”候了许久,他才开始对她说话。他转过身来,从内袋里取出几份文件,扔到她面前,“请慢慢看。”

    莉莉一张张地翻阅,瞬间连最后一点唇色也没有了。那几份文件,一份是何董的银行总录备份,一份是合同,当然,还有他答应过还给她的照片。她和何董的不雅照!

    “如果把这几份文件与总录一并给何董,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理呢?”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暾暾的。

    可她知道,如果他给了何董,只怕无须他自己出手,何董就会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有句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从帕沙产业里长期亏空如此大的数目,竟然还拿去炒期指,输了,就去钻何董的空子。看来何董也真是老糊涂了,也不怕女色误事。借何董挖商业机密,进行内线交易,还搜集了不少何董的生意机密,看来你也想握住何董的一些把柄嘛!只是你拿着这些去要钱,他会不会当提款机,让你一次一次地按呢?哦,当然了,他现在还不知道!”汪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关于何董的总录,里面的生意机密有太多内幕,如果不是到最后关头,不是在已经离开中国的情况下,她是不会主动向何董抖出来的。那会要了她的命!那只是她的最后一招,眼下却被他轻松道来,连最后一点活路,也要断了她的。

    莉莉一惊,跪倒在地。

    “对了嘛,做人谦虚些好呀!”他淡淡地道。

    莉莉似被钉在地上一般,只听他继续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女人呢?以为在别人那里探听到了内幕消息,能够在股票市场大赚一笔,结果倒栽了个大跟头,大量资金被套,只能挪用公款填补。对了,你真的不打算在最后的期限内,把公款也填补上?挪用公款,内线交易,这得坐几年牢呢?”他还真的举起十指数了数,然后笑笑地说下去,“而且被帕沙侨知道你挪用了他的资金,他会怎么做呢?”

    “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她攀住他的裤腿哭道。

    他又笑了笑,十指交叠放于膝上:“那当初我又该求谁放我和晨露一条生路?”见她衰败如死,他才满意地说道,“把你帕沙家的股份全数卖给我,应该够还公款了。只不过嘛,那些证据,我会替你留着的。对了,下次别再那么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了,哪有那么多内幕消息!这次我请操盘手做的市,看来你还满意,居然投资了那么多!好了,你该感谢自己流的是帕沙的血,你的这点股份,够还这次的失败投资了。”说完,他拿出已列好款数的支票给她,“这些够你疏通琉璃家化的那位生产车间经理了。记住,事成后,你让他滚得远远的,不然他一旦被人抓住,可是要坐一辈子牢,这些贿赂也真够你和他坐一辈子的经济牢了。”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他微笑的掩饰下,那颗心依然在痛。他和晨露的孩子,那个孩子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孩子,又该去求谁呢……

    大厅的一角,传来一丝喘息与呻吟。

    那里被一排排翠竹阻挡,还垂下一层一层碧绿的芭蕉叶,泉水的声音透过雨帘,一点点地垂下,坠于池里,丁丁零零,如溅珠碎玉,越发显得后院清幽。

    倒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本无意打扰,但汪柏的车停在后院的内巷里头,所以他安静地走了过去,见着了那个人。只见他搂着一名美艳女子,靠在树影婆娑的墙上亲吻,旁若无人。汪柏的脚步顿住了。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射来的目光,文洛伊从垂下的大片芭蕉叶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见是汪柏,倒亲切地打起了招呼:“汪总也在这里呀。”手一挥,让那女子先走。

    见汪柏不作声,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下巴仰起,眼眸却垂下,不耐烦的意味很明显。原来,是他挡了他的路。他移过身子,让汪柏先过,然后对着汪柏的背影道:“你从华尔街请过来的精算师朋友,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啊!”

    原来他查到了!从小在华尔街拼杀成长起来的文洛伊,果然不简单,竟然发现得这么快!汪柏笑着回转身道:“有机会的。”不等他答,就要离开。他会发现,也在预料之中,不然对手太弱,这个游戏就不好玩了。

    “我会替你向晨露问候的。”文洛伊说道。

    汪柏的步子猛地停住,文洛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然后才听到他冷冽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好!”

    那一晚,汪柏喝了许多酒,他一遍遍地给汪晨露打电话,汪晨露无法,唯有到他住的地方看他。

    那是从她见到他后,第一次到他的家里来。他是真的醉了,居然连大门也没有锁。

    一套再简洁不过的酒店式公寓,因为靠在黄浦江边,才显现出它的不凡来。如此寸土寸金、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啊!而他的公寓在顶层,还有一个特意辟出来的空中花园。

    花园也可以说是花房,用玻璃构建起天幕,花团锦簇中,还置有一张小床,想来躺在那里,数着满天霜糖一般的星子,很快就能安然入睡吧……

    一声叹息,汪晨露离开了满是玫瑰花的花房,在卧房里找到了屋子的主人。

    尽管大厅布置简练,全是黑灰白三色,干练中透出一股时尚气息,可当她进到卧室,才明白,她的阿柏,她过去的生活,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环境里。

    这里和她在伊斯帕塔的卧房一模一样。

    那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也曾有过任性的时候,总想要到这世上不可能要到的东西。阿塔创业艰难,他们的住处不是不简陋的,比不上在伊斯帕塔那个美丽奢华的家。重祖母还在世时,她常在伊斯帕塔住,重祖母很喜欢她,总会一点点和她说玫瑰花的故事,教她怎样萃取玫瑰花中的精华。每一样成分、每一种萃取方法,乃至她的化学课,都是重祖母一点点教的。重祖母说过,她有天分,懂得花儿,也最像自己。重祖母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那样优雅,那样风华绝代,明明已有百岁高龄,可看着竟像个七十岁的人,还一点不显老,脸上的皱纹都是淡的。

    她爱她的重祖母。她曾很天真地想,她自己就是重祖母的亲重孙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心却是连在一起的。那时的自己多么天真啊!在重祖母的庇护下,她住着公主样的卧房,房里放满了鲜花,多是美丽绝伦的玫瑰。那时,重祖母还开玩笑似的每天唤她:小海伦。最美丽的海伦,是要嫁到特洛伊去的,做特洛伊王子最美丽尊贵的公主。

    她总是歪着头,一脸不服气,抱着阿柏的手,对着重祖母嚷嚷:“我才不稀罕做公主呢,也不要嫁王子,要嫁就嫁阿柏!”

    而阿柏总是笑,笑得腼腆,可眼底是满满的、掩饰不住的幸福。重祖母也是笑,用好听的声音说道:“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已经是我们的小公主了呀!”是呀,只有本身已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公主了,才会不稀罕当公主。

    可在这孤岛上,在这繁华如锦的十里洋场,他们只是互相取暖的孤独的人。她和阿塔、阿柏不怕苦,一点点地打拼,阿塔用了十年的时间,为他们创建了一个乐园。从最开始的风餐露宿,到后来的高床软枕。她的阿塔不倒,她永远可以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公主。所以在这座孤岛上,她有了自己的家。

    她现在住着的家,就是当初阿塔发迹时买下的。眼下海东住着,而她偶尔也会回去小住。那里有她与阿柏和阿塔的回忆。她不舍得,再艰难时也没想过放弃。所以,她从不邀文洛伊过去,宁愿自己住去他家。

    而阿柏,却再不能进入那个家。

    风口浪尖上,他与她的过往总逃不脱媒体的捕风捉影,而文洛伊的出现,也无法让他再踏进曾经的家。他就一个人住在如此冷清的房子里,连家也没有一个。

    只有这间卧房,让他与她觉得自己的心还是跳动着的。

    汪晨露喜欢伊斯帕塔的家,所以刚回到上海时,面对一贫如洗的现实,阿柏承诺,会给她一个温暖馨香的家,就连卧房里也布满玫瑰花。他会替她实现所有的愿望。

    如今,他终于实现了,这个卧室很美很美,一直是她想要的样子……

    “晨露……”阿柏的呼唤,打破了她沉浸的回忆。那些回忆,就如抽屉里锁着的最珍贵的糖果,而她就如最贪吃的小孩,总想偷偷地拿出来,吃一颗,再吃一颗。可总有吃完的时候,所以她不舍得……

    “我在这里,阿柏。”她握住了他的手。

    阿柏睁开眼睛,竟没有清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说:“明明你就在我身边了,可我不敢眨眼睛。我怕我再次睁眼,你就不在了。我每天都会梦到你来看我,我就可以一直握着你的手,你说过的,只想永远握住我的手,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你骗我,你自己走了,剩下我一人,每天等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你却没有再回来。然后梦就醒了。今天也是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你又要走了吗?”

    那一刻,汪晨露再也无法承受,呜呜地哭了起来。

    而阿柏急得连忙抱住她,一边吻她,一边安慰:“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说的。那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她渴望他的吻,可她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样,她会使阿柏永远无法振作起来。可他的吻,那样甜蜜,又那样绝望,让她贪婪地生出了希望,让她不舍得再次将他推开……

    他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她,他的亲吻让她窒息,而她猛地想起了那个孩子,鲜血淋漓的回忆绝望地涌了出来,那个胎儿已经成型,她却没有办法,因为它已经胎死腹中了。当医生帮她引产,当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也希望自己就此死掉。可老天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她……

    她绝望地哀叫,她的意识变得混乱,可她还是一点点地说着那个婴孩,连语言也变得支离破碎。终于,他停止了亲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汪晨露想,自己本就不应该来这里。她为什么还要活着?

    阿柏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夜色,抽起烟来。窗边已经有好几个烟蒂了。

    见她一直看着他,他说:“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她想了想,说:“算了,阿柏。我们明明都知道,一切不可能回头了。都忘了吧……”

    他猛地抬头,连眼睛都是红的,因身体颤抖,那支烟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用力碾熄,一字一句地说:“我怎么能忘!”

    她怔了怔,觉得心很痛,说:“我的心,很难过,所以我想忘。”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抽烟。

    候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说:“送我回去吧。”

    凌晨三点的时间,这样寂静,这样冷清。若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必定只能在孤寂里独舔伤口。他笑了笑,说:“我刚才见到了他,他有美人在怀。他能寻欢作乐,你也可以放纵一次。”

    原来,终有一天,阿柏也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她只觉得身子有些冷,却听他说:“你的脸色很苍白,”她一怔,又听他说,“你爱上他了?”

    她终于抬起双手环抱住自己,才觉得暖了一点,可声音依旧是颤抖的:“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就像在说旁的人、旁的事,对吗?”他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那我对于你来说,又是什么?”

    该来的,总是避不过。汪晨露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知道,当初我的离开、孩子的离去,让你灰了心,让你对我彻底失望了。你不再像从前那般全然地信任我。你能忍受他碰你,却不能忍受我,你恨我。”阿柏一字一句说来,平淡无波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惊心动魄。他深邃无波的眼底,似燃起了两簇火苗,那样亮,那样灼人,仿佛要将一切全部燃尽。

    她只能逃避,唯有逃避:“我没有法子,我真的没有法子了。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反反复复说的,只有这两句话。

    “我不逼你。晨露别哭,我不逼你。”他后悔了,自己不该将她逼至绝境。她已经这样难过,她已经失去那样多,连自己也失去了,而他还要逼她。

    是他送她回去的。

    在那曾经的家里,那里有属于他们过往的一切。

    只是,站在汪宅门口的是文洛伊。

    汪晨露本能地颤抖,而阿柏一言不发,停下了车,替她拉开车门,低声对她说:“等我。这一次,我永远也不会再走开。相信我,好吗?”

    汪晨露深深地看了阿柏一眼,不允许自己再逃避,说:“好。”

    竟然是阿柏牵了她的手,走到文洛伊面前。

    文洛伊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人言可畏。”他是对着阿柏说的。

    阿柏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他还是未能踏进那个曾经的家。

    文洛伊倒没有难为她,也没有问她一整夜为什么和汪柏在一起。

    只是她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时,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上有瘀痕,是阿柏箍得她太紧留下的。那时,她想起了那个孩子,情绪陷入崩溃……

    她出神片刻,再次抬眸时,对上的是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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