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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走南门回家了。

    南门回家的路与北门截然不同,途中甚至会经过那些被江麓拽着衣角走的巷子。

    一角书屋就在巷子深处,整日守在柜前打瞌睡的老板还对她有印象,告诉她办卡的话,借书每天一毛钱。

    祁凡就此开启了新世界——唐诗宋词与武侠剧结合在一起,就是武侠小说啊!她开始频繁去书店借书,写完作业后就一页页翻看。

    这同时激发了她的学习热情,为了增加读书时间、减少花费,她不得不珍惜学校里的课余时间,用来写作业。上课更加认真了,防止做不来作业又要去请教他人,耽误时间。

    金庸的书都很旧,不止泛黄,纸片薄薄的,仿佛一碰就脆。为此她对待书很珍重,对待金庸故事里的人也相应地更加珍重。

    古龙的故事更干脆一些,比较通俗易懂,所以纸面整洁些。他的主人公大多孤独,剑客独行走天涯,风花雪月轻轻一拂,便是下一个故事了。

    还有些不知名的故事,有些来自于杂志,有些则是网络小说出版,但多多少少,慰藉了祁凡那颗异乡飘零的心。

    许多年后,她依然无法忘记故事里的情节,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李寻欢问阿飞,树上梅花开了几朵。阿飞说七朵,李寻欢心下一沉。因为他数过梅花,知道一个人在数梅花时,是多么的寂寞。

    张无忌与周芷若决裂后,找她相助。周不允,怕被天下群英耻笑,这毕竟是与自己悔婚的人。张无忌说,咱们只需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却道,我若问心有愧呢?

    聂风与小慈相偕,坐在断崖边看萤火,光芒点点,微弱却浩瀚。聂风最终也没有娶小慈,而爱上了别人。在看电视剧《风云》时,蒋勤勤饰演的女主太美,祁凡竟不知聂风和小慈曾短暂相依。

    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越深,祁凡越变得话少。

    空闲时候,她便拿出一个小本子,封面洁净,不引人注目,这便是她的故事时间了。

    她在纸上替那些只言片语的历史故事添补情节,像个孜孜不倦的小花匠,一心培育着不知名的品种,对所有花木一视同仁。

    她不愿意给历史人物区分三六九等,也不想把他们变成了无生气的平面模型,她赋予每个人与众不同的性格,在人类发展的大前提下,小人物斗胆而又惶恐地熠熠生辉。

    其时笔力稚嫩,撑不起宏观的鸿篇巨制,只能从细微处落笔,夹带些许对爱情懵懂的思考。足以伤人的情绪尚未成型,人物关系永远暧昧生动。

    她写桓温和袁耽,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桓温写成一个小孩子,他贪赌,每每输掉了,就蒙头盖被子,妄想躲过这一劫,就和年少时装病躲过先生的板子一样。

    后来实在欠的太多,只得满脸不情愿地去求袁耽,说我输得快被债主绑回去了,听闻你善赌,能不能帮帮我?

    袁耽,字彦道,其时居丧,按规矩戒了赌,天天待在屋里赏花看月亮。

    他抬眼看了桓温一眼,觉得这个孩子软糯可爱,让人想捏一捏。

    “说的不错,我的确善赌,也很善妒。”

    他“嘎吱嘎吱”踏着木屐,说话声似被圆木碾过的榛果,松软但干脆。

    “所以,如若我赢,你的债主不过是换一个人罢了。”

    桓温眨眨眼,像天上落下的银河,飞流直下九千尺。

    “骗你的,一笔勾销怎么样?”

    无奈,袁耽换上常服,摘下帽子,与桓温一块找到债主,说我陪你赌,我赢就放了这孩子。

    “你当自己是袁彦道?”

    债主无所谓耸耸肩,像看一匹硬要上战场的皇家娇养的马驹。

    开局后,那孩子一言不发,许是被自已骇人的气势吓到了吧。

    他还太小了,小到输钱后约莫会哭鼻子。

    袁耽忍不住分神想。

    他不知道的是,桓温死命盯着他,目光灼灼,也像在看一匹马。

    桓温后来上阵杀敌,百步穿杨,千军难犯;再后来,乘槎霄汉,世间赌场竟无一人敢赢他。他总想起袁耽,那个甘愿为他成为一匹马的男人。

    十万一局,袁耽扶摇直上,连赢百万。

    他将怀中布帽掷出,对半刻前还是债主的男人一笑。

    这匹忍了半辈子□□之辱的马,饮霜渴雪,舔风舐尘,天地间落了片白茫茫的喑哑独鸣。

    “如今可识得我袁彦道了?”

    写完这个长长的故事,祁凡迫不及待想拿给姐姐看。时值黄昏,正好父母也有事要和姨妈姨夫商量,便一同散步去姐姐家。

    秋雨缠绵,行人稀少,祁凡独自走在前。撑着一把明显大材小用的伞,虽然是在明星电器买电磁炉的赠品,但非常结实,可抵挡狂风暴雨。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过,祁凡着急避开,防止水溅在身上。

    “叶知礼。”

    因为下雨,车窗是关上的,祁凡的声音又小,拥有漂亮侧脸的小姑娘没有听见。

    “是叶厂长的车吧?”

    “尾号688,应该是。”

    妈妈伸手拉住祁凡的胳膊,手指很凉。

    “凡凡,你刚才说什么?叶知礼,你认识她吗?”

    “我们一个班。”

    “一个班啊,真好。

    妈妈艰难地笑了笑,拽着祁凡的手却越发紧了。

    “叶知礼的爸爸,是妈妈所在汽车厂的厂长。”

    “凡凡还记得咱们上个月去拜访的那户人家吗?那个阿姨是叶知礼的姨妈。”

    然而想替圆滑折出棱角并非易事。

    “你能不能答应爸爸妈妈,和叶知礼做好朋友呢?”

    “可她已经有很多好朋友了。”

    “这就说明,叶知礼是一个人缘和性格都很好的女孩子啊。凡凡,和叶知礼做朋友,你也能快点融入新班级是不是?”

    祁凡撑着笨重的伞,上面明星电器的广告和地址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全掉了。

    她很想说,妈妈,可叶知礼之前欺负过我啊。

    “她确实人很好。”

    小姑娘盯着鞋面上一小撮泥泞,心想等会带着这些污浊去见姐姐,一定很没礼貌。

    叶知礼那样彬彬有礼的女生,鞋子似乎永远一尘不染,她不需要在泥泞里长途跋涉,她的世界纯真无邪,连妈妈都要磨了棱角才能涉足。

    祁凡也不过九岁,和叶知礼一样需要人保护,她的父母却要求她保护家庭。

    雨声潺潺,似一条遥远的河流。她想起竞选那天,万籁俱寂,大家都默契地不吭声,等着张鹊被内定为生活委员。

    于无声处听惊雷,江麓突然站起来,像一棵破土疯长的翠绿春笋。

    “我不同意。”

    葳蕤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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