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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将羊和狼,还有白菜安然渡到对岸?阿明怀疑地看着王校长,不晓得王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校长就笑,催他回答。阿明只得埋头动脑筋。想了一会,抬头说:其中羊是最危险的,它既要被狼吃,还要吃白菜,所以必须把它隔离起来;那么先让牧人带羊过河,放在对岸,再来带狼;狼到了对岸,就把羊带回来,换上白菜;白菜到对岸,牧人最后一趟就是渡羊。很好!王校长夸奖他,请他到黑板上,画一幅渡河图。阿明犹犹疑疑地站起身,走到黑板前。先画牧人,他将牧人画成一个原始人,围着兽皮,头顶草叶,挎一把弓箭,手持一柄船桨,脚下立一头羊,狼和白菜各在一岸。阿明转过身,等王校长说话。王校长双手抱膝,竟看得入迷,由衷发出一声赞叹:画得太像了,真是栩栩如生!阿明受了夸奖,很不好意思。王校长又说:阿明你确实是天才,值得他们收藏!说到此,他忽然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我知道了,我们是被他们当作人质了!什么人质?阿明吃惊地问。以我们为抵押,向对立派要挟。王校长解释。要挟什么?阿明更吃惊了。门上敲了两下,洗漱如厕,准备就寝。

    日光一点一点收起,屋内暗下来,然后,换了夜光,渐渐浮起来,于是,又有了一种微明。阿明在黑板上画下的牧人,羊,狼,白菜,变得立体,好像是活的。连阿明自己都感到它们的肖真。王校长决定要把这一课讲完,他站到黑板前,阿明则抱膝坐在铺上。王校长在牧人头上写一个“b”羊是“m”狼为“l”白菜“c”然后开始渡河,bm抵彼岸,此岸为cl;b往此岸,彼岸留m;然后,彼岸为bml,此岸留c;再然后,彼岸l,此岸bmc;接下去此岸m,彼岸bcl;此岸bm,彼岸cl;最终全部到达彼岸,bmcl大团圆!黑板上布满线条和字母组成的图案,好像是一张网,将阿明画的牧人,羊,狼,白菜一网打尽。月光铮亮,王校长背着手站在月光中,好像是在水中。楼里很静,看守的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偶尔,会有水从管道激荡而过的声音。夜晚,景物都换了模样。王校长的手臂在背后互相交握,抵在腰间,看上去既庄严又稚气。我知道你会说,这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显然是你根据生活经验得出的方法更有效率,就是说羊是最危险的,要把羊隔离开,等等的;可是,接下去却有了更困难的情况,用时髦的话说,老革命碰到新问题;刚送走这一批客人,下一批就来了,下一批客人是两对夫妇,还是一条船,只能载两个人;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多来回几趟就行了,困难在于,这两个丈夫都有嫉妒病,不能允许自己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独处,怎样渡河,就要费一番脑筋了;然而,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套规则,可以衍用下来;先还是将他们编号,两个丈夫和两个妻子分别为ab和ab,根据刚才的排列顺序,第一步四个人都排在此岸,第二步三个人在此岸,一个人在彼岸,第三步,两岸各两个人开始渡河!黑板上又张开一面线路更加繁复的网。这时候,阿明举手要求发言,王校长准许。阿明说:这是不是好比代数里的方程式,用来解决鸡兔同笼的意思!王校长表扬了他:很好!现在就可以初步回答你的问题,这有什么意义?意义在于思维有了格式,就有可能攀援更高级别的难题,思维的图画——王校长点了点阿明的图画——不是那么肖真,却同样栩栩如生,很美!

    阿明懵懂着,却是一种清明的懵懂。他觉着有一个空间,也就是“载体”吧,是他完全感觉不到的,却与他共存,甚至相互交错穿行。他进不去,他知道那里另有一番天地,很美——他相信王校长,那里很美,他无法享用,因而都有些焦虑。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王校长那样地将胳膊背到身后,互相挽着,很像一个学生朗诵和歌唱的姿势,宣讲着那一个空间的情形。有几次,阿明用现实中的事物去对应,企图获得一点了解,都被王校长否定了。不由发急地说:你这不是拔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面吗?简直是唯心主义!王校长就说:你说,什么是唯物主义?客观的,阿明说。什么是客观?是存在的。什么是存在?可以证实的,阿明再回答。王校长又笑了,眼睛弯下来,嘴角翘上去,有些像意大利童话里的匹诺曹,那个调皮捣蛋的小木偶,渐渐长了岁数,变成了先知。很好,可是阿明同学,你发现没有,唯物主义好的地方也正是它的问题所在,那就是从人出发,你看见,你证实,你认识——所以它又是最主观的。阿明目瞪口呆了,他从未听说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唯心主义言论。那么——他近乎胡搅蛮缠地质疑,鬼魂,你相信鬼魂吗?你用了一个很好的词“相信”“相信”是不需要证实的。阿明再也说不出话来。王校长继续说: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可证实的世界,一个是“信”的世界——阿明忽又激烈起来:这不是乌托邦!王校长说:你说得对,数学就是一个乌托邦!

    月亮移了位置,光转换方向。王校长所在的讲台进入暗里,暗里有些枝条的影,光到了阿明这边。夜晚的光质与日光不同,它纹理细腻,肌表润泽。严格说,夜晚是不该有光的,可事实上却有。这是他们头一次在夜间活动,没有钟表计数时间,不晓得几点才睡下的,也许很晚,也许很早。他们这一老一少,就好像在世界一隅,远离人群,享受着他们独自创建的乐趣。临人梦乡的一刻,阿明竟感到一阵幸福,他想:他运气不错,总是遇到对他有教益的人,现在是这位王校长,之前呢,有老师。老师他在做什么呢?他想着老师,阿援的脸却浮上来,然后他就睡着了。这个夜晚,其实是有些像圣典,有多少华丽的思想在交汇漫流,量和质都超出了一个少年的头脑与心灵的承载力。但这个少年却有着向善的愿望,在他温存的表面之下,潜藏着浪漫的情怀,要求他超出平常的生活,虽然不知道应该去向哪里。现在他更不知道了,王校长的课程难度太大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呢!只有使他的头脑糊涂,但就是这糊涂里,藏着光明。经历过这样的夜晚,还能再期望什么呢?真好像是事先的约定,第二天,情形就改变了。他们都还来不及告别,就分手了。先是王校长被人叫走,然后是他。他们并不多话,只是让他走。阿明茫茫然走过走廊,下了楼梯,穿过一方天井,回廊环绕天井,廊里是教室,总共有四层。他正是从其中某一层的某一间里走出,是哪一间呢?他完全失去了方位。从回廊底下走出一扇门,看起来是学校的后门,对着一条背静的弄堂。他走过弄堂,站在了街上。街上人车奔流,有新的大红标语横幅在街面拉起,写着“大联合”的字样。阿明脚上穿了人家的鞋,此时才发觉这鞋的不合脚,太阳从头顶洒下,他不由眯缝起眼睛。他其实不过关了一周时间,可就好像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终于辨明了方向,转身向家里走去。事实上,这是离家只两条马路的一所民办小学,曾经无数次经过。他很快走进自己家的弄堂,弄堂里依然弥漫着猪肚的膏腴香味,又是一个星期日。家人看见他回来,并不表示过多的喜悦,只是说:回来了?自从革命开始,他常有几日不回家的情形,没有人知道他的遭际。只有阿援从他身边走过时,奇怪地抽抽鼻子,说:一股隔宿气,你要洗澡了。于是,他就找出干净衣服,拿了肥皂毛巾去了澡堂。

    阿明在家呆了几天,出门去学校了。学校里新张了标语,显得喜气洋洋,也是关于“大联合”的庆贺之词。原先各派组织的司令部摘了牌子,头头们和工宣队连日开会。他遇到几个相熟的同学,他们似乎也没对他有特别的注意。他向他们打听王校长的下落,他们却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走资派。接下来的几日,阿明就往他所认识的战斗队,打听王校长。战斗队已呈解散的架式,都在忙着大联合。街上游行队伍往来不止,敲锣打鼓庆贺大联合。没有人知道王校长是谁,更谈不上他如今在哪里。阿明想到王校长可能根本不姓王,也不是什么校长,于是,他就打听数学家,一个杰出的数学家。有人提醒他,倘是数学家可能就是在大学里,打派仗时,也有从大学揪来学术权威和走资派批斗的。这样,阿明就往大学去了。

    这城市的大学多在近郊,他骑着自行车——向某个战斗队新借来的车,一架二十八型重型车,人称“老坦克”适合载重和长途跋涉。大学校园和中学完全不同,比得上一片街区,找个王校长,简直是大海捞针,都不知道该问哪个人。阿明就从校园里的大字报上寻找和王校长相似的人,大字报上也覆盖了关于大联合的声明。从残留的墨迹上,看见有几个也是留学美国的“帝国主义走狗”但都不是学数学的。可是,放缓车速骑在偌大的校园里,阿明的心情有一种平静。校园草木荒疏,显得空旷无比,大学生们神情肃穆,气氛是庄严的。有一个学校,还有一个湖泊,湖畔垂柳丝丝,无人。阿明不由放轻手脚,紧着闸,悄悄滑行过去。奇怪的是,无论他走在哪一所大学,都觉得离王校长近了几分。他还格外留意街上游斗的卡车,沿了车斗挡板,低头站着“牛鬼蛇神”其中有没有王校长?他却已经想不起王校长的模样了,不是想不起,而是,他难以向自己形容。从此,他再没见过王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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