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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看着琼恩，欲言又止。“怎么了？”琼恩有些奇怪，“不够吗？”
“不不，已经超过了，”老板停顿了一下，“您是外乡人吧，来自中土？”
“嗯。”
“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我中土的钱呢。我愿意给一点优惠，就当做是货币兑换的手续费，九折，不，八折你看如何？”
“哦，这是为什么？”琼恩不解。
“因为说不准哪天，这里就被穆罕人占领了。”
北方的穆罕帝国是恩瑟的宿敌，如今正在五位神王的率领下大举南下，恩瑟超过一半的国土已经沦陷，局势说是风雨飘摇并不过分。稍有见识的人，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要稍稍为自己和家庭的未来做些打算。根据一些小道消息，穆罕在占领区内，已经颁布命令，全面废止青金币的流通，并且不提供任何兑换回收，换句话说，青金币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
穆罕的法定货币是“鹰币”，以在币面上铸有雄鹰图案而得名，但在实际的商业交易中用的并不多，反而是来自中土的各种货币大行其道。据说这是由于穆罕帝国没有矿山，严重缺乏能够铸造货币的贵金属，但这应该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还是邻国塞尔的功劳，那些红袍巫师们努力发展两国之间的走私事业，据说生意已经做到了神王的后宫里。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中土的货币自然也获得了实质上的法币地位。
“这还真是未雨绸缪，”琼恩感叹地说，“可是，有必要吗？穆罕人离得还很远吧，而且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姬殿下不是刚刚打了个胜仗吗？”
“可是神王已经不在了啊。”
千年以来，统治恩瑟帝国，独力对抗北方强敌的神王吉勒今在十六年前猝然驾崩，他的死亡掀起轩然大波，迄今也未完全平息。抛开上层社会的权力斗争、宫廷密谋不谈，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就是本国的最强战力消失了。在东域人的概念里，神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唯有神王才能对抗神王。如今穆罕帝国有五位神王，恩瑟却一位都没有，胜败之势，已经显而易见了。
原来恩瑟人是这么想的啊。我还以为那位神姬殿下已经完全取代了神王的位置，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或许是时间太短了吧。毕竟，上千年的威名和统治，不是区区十几年就能抹消的。
琼恩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一笔，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暂时没什么意义，但以后应该派得上用场。他收回青金币，从口袋里翻出两枚中土的银币，递给老板。然后将用阔叶包裹的甜点放进口袋，一手端着一只木杯，转身朝珊嘉走去。
“嗯？”
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珊嘉身边多了六七个人，呈一个半圆形将她围住，这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交谈姿态。或许是心理因素，但琼恩觉得那几个家伙怎么看都不是善良之辈，全身散发着一种迥异于普通市民的气息。是被姐姐的美貌吸引过来的浪荡子弟吗？
说来也怪，按照奇幻小说的经典设定，主角带着漂亮妹子上街，触发“恶少觊觎妹子的美貌前来调戏，被主角当场打脸”这个剧情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引发“后续报复——继续打脸——找更强者来报复——继续被打脸”这种剧情的概率也超过百分之八十，这几乎可以默认为“主角光环”作用的一部分。然而琼恩却似乎是个反例，他身边的女孩子不少，个个都是远超寻常水准的美人儿，走在街上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流氓恶少的骚扰，让他少了很多预想中的表现机会。如果说梅菲斯这种虽然美丽，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类型没有人敢靠近，那倒还可以理解，如珊嘉这般温婉的邻家少女，理当是不法分子的首选目标吧。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道德水平普遍高尚，还是琼恩那身巫师袍的威慑力太强，抑或是单纯的运气问题。当然，也可以解释为“自己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但这个答案琼恩可不想听到。
看来今天终于碰到有眼无珠的家伙了。接下来是要上演奇幻故事里的经典剧情吗？想想还真有点激动。
琼恩快步走过去，将珊嘉挡在身后，“各位有什么事吗？”他问。
面前的一群人互相看了看，一个似乎是为首者的男人往前走出一步，他的面容看起来还不算太老，大约四十来岁，也没什么皱纹，但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了。衣服很干净，但或许是洗的次数太多，颜色已经不太均匀，从这点来看，经济状况应该不算很好。他咧开嘴，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有烟熏般的暗黑色。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小两口谈情说爱了，在这里先说声抱歉。那么，你就是那位来自中土的兰尼斯特吗，刚从彻森塔过来的？”
咦？
琼恩意识到自己的预期似乎出错，眼前这几个人似乎不是什么被珊嘉吸引过来的恶棍，而是冲着他来的。“我就是，”琼恩用刻意冷淡的口气回答，“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哦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塔芬尼，这些都是我的同僚，我们是悼亡者。”
“悼亡者？”琼恩露出困惑的神情，“很抱歉，我没听说过。”
“没什么抱歉的，悼亡者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帮人处理丧事的，挖坟墓啊，做棺材啊，扛尸体啊，什么的。大伙儿一般都叫我们背尸人。”
原来是殡葬从业者，不过琼恩还是没明白，这群人怎么会找上自己。
“中土的情况我不知道，在我们恩瑟呢，各行都有各行的行会，算是抱团取暖吧。我们这些背尸人呢，也有个行会，就叫悼亡会，”塔芬尼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暗绿色的，仿佛植物花苞的东西，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我们这个悼亡会，也算是历史悠久了，上千年传承不断，毕竟不管世道怎么变，人总归是要死，死了总归是要埋的嘛，你说对不对。不好意思扯远了，回到正题，我们悼亡会，有一件礼器，是先辈传下来的，在前一代会长手里不知怎么给弄丢了。前些日子，我们听到风声，说它在彻森塔又出现了，落在一个叫兰尼斯特的异乡人手里。这不，我们就过来问问，如果真的被你捡到了，还给我们怎么样？”
琼恩回头和珊嘉对视一眼，摇摇头，“我没拿过什么悼亡会的礼器。”
“它是一柄长木杖，杖头雕着一只蛇，”塔芬尼说，“有人说，他看见你背后那位小姑娘手里拿着的。”
唔，原来是那东西？
珊嘉的确有一柄蛇杖，是前段时间彻森塔那场战斗中，从伊森手里抢过来的。因为也没有太在意保密，可能在圣渊城的时候被人看到过吧。这东西来历如何，琼恩不清楚，也或许真的是这什么悼亡会的礼器，但他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把它交出去。
“我确实在彻森塔看到过某件东西，和你所描述的那个礼器挺相似，”琼恩故意含糊其辞地说，“它是做什么用的呢？”
“没什么实际的用途，它就是一件在仪式上使用的礼器而已，”塔芬尼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
没什么价值？琼恩可是亲眼见过伊森和唐琦拉先后拿着这东西发动召唤神王的仪式，并且也真的召出了红龙王。仅凭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是神器了。
“当然，作为找回礼器的报酬，我们愿意支付一定数量的金币，相信会让你满意，”塔芬尼说，“虽说我们是发死人财的，但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亡者是最慷慨的主顾。”
“真遗憾，我是曾经见过那件东西，但只是见过而已，它此刻并不在我手中，”琼恩露出惋惜的神情，“看来是错过发财的机会了。”
塔芬尼呸了一声，将口中咀嚼了半天的植物残渣吐在地上，那东西似乎分泌出的汁液是鲜红色的，让他看起来满嘴是血。“或许你应该仔细想想再开口，”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仿佛在威胁，“悼亡会的东西可不好拿，或许会带着什么奇怪诅咒之类的，也说不准，对不对？”
“这就不劳费心了，诅咒什么的，我已经司空见惯。”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出乎意料的是，听到琼恩的回答，塔芬尼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同伴招了招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不留余地的拒绝，琼恩原本以为接下来免不了一场武力冲突，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经在暗中勾勒传送法术，预备一开打就先带珊嘉退回旅店。对方的人数比较多，实力未知，虽然看起来不过尔尔，但轻敌大意永远是致败之源。
“那我们也回去吧。”珊嘉说。
耽误了这会功夫，饮料变凉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好喝。相比起来，甜点其实就很一般了，但琼恩和珊嘉也没那么挑剔，何况也算是别有一番异乡风味。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起刚才的事情，“那个什么悼亡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琼恩说，“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个殡葬从业者的行会，在中土大陆的某些地方也有类似组织，毕竟生老病死，无人可免。但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别的不谈，那柄蛇杖可绝非寻常之物，一群背尸人怎么得到它，并且拿它当做历代传承的礼器？除非他们是专门埋葬神王的还差不多。
“说到这个，他们不会其实是盗墓贼吧，”珊嘉做出一种猜测，“以殡葬工作为幌子，其实暗地里挖掘坟墓，盗窃随葬品。说不定他们挖掘了某个神王，或者高级贵族的坟墓，获得了蛇杖——这么想就顺理成章了。”
“言之有理。”琼恩连连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光线很暗，石板缝隙里还长着青色的苔藓，不小心很容易滑倒。琼恩握紧珊嘉的手，刚刚走到中段，忽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闪出来，挡在前方的路上。
琼恩下意识地踏前半步，将珊嘉遮在身后。或许是感受到他的戒备，对方立刻将双手举起，摆出一个全无防备的姿势，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冒昧打扰，非常抱歉，”来人说，声音清脆，是一位妙龄女性，而且说的是中土通用语，“请问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你是？”
琼恩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也立刻回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其实有点脸盲，感觉恩瑟人长得都差不多，但那道破坏面庞的暗红色长伤疤实在太明显。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在冒险者工会门口擦肩而过，如果没听错的话，她的名字是“卡琪”。
“我叫卡琪，”少女走近两步，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躬身施礼。她似乎是从远处跑过来的，额头上有微微的汗，还有些轻微喘气，但仪态无可挑剔，“艾比伦家的卡琪，能够认识两位，十分荣幸。”
哦哦，原来还是个贵族。
东域人没有姓氏，都是单名，但贵族另有一套身份标识的方式，就是“家名”，也即是开创家业的祖先的名字。数千年前，统治这片东域大陆的伊玛斯卡帝国，被奴隶召唤而来的异界神王们覆灭，在废墟上建起了恩瑟和穆罕两国。在战争中，多名奴隶的领袖协助神王，立下功勋，被封为贵族，其中恩瑟有四十九位，被称为“四十九英雄”，之后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数字不断减少，截止到大约十年前，恩瑟还有十三家贵族。琼恩并没有去特别记忆这十三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艾比伦是谁，但除非是冒名顶替，否则敢用这种“某某家的谁谁”自称的，就必然是这十三家之一的后裔，而且还是直系的那种。
看她的衣饰，不像是什么有钱家庭，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很多贵族空有头衔，实际上早已败落，连平民都不如，这种例子也是经常耳闻的。
“上午好，卡琪小姐，”琼恩回礼，“有什么事吗？”
“并非有意探听隐私，但我恰好听说你们打算进入禁区，是吗？”
应该是听冒险者工会的那个秃顶中年说的吧，琼恩想，也没有太在意，反正这事也不值得保密。“确有此意，”他说，“卡琪小姐是有什么建议？”
“那么，也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嗯？”
“我听说，在中土大陆，冒险者并不仅仅从官方获取任务，更多是接受私人的委托，为了委托人的利益竭尽忠诚，”卡琪认真地说，“我恰好有一项委托，希望你能够接受。”
“能说一下是什么样的委托吗。”
琼恩又不是真正的冒险者，为了赚钱到处接任务，这不是在玩游戏，完成分支剧情还有经验值可拿。但对方主动找上门来，那么姑且听听也无妨。
“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们在进入禁区后，帮我寻找一个人，或者探听有关他的消息。”
“是什么人？”
“我的哥哥，他叫布雷塔，”卡琪说，“他在一年前进入禁区，然后一去不返。”
听起来倒是正好顺路，但琼恩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他犹豫了一下，珊嘉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后退。“你好，卡琪小姐，”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我是珊嘉，是他的姐姐。”
“你好。”
“我们对你的委托颇有兴趣，但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这里——”她看了看四周，“显然不适合详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说，你看如何？”
“我家就在附近，”卡琪说，“若不嫌弃，就请莅临寒舍吧。”
“慢待了，请两位见谅。”
卡琪端上三杯热腾腾的饮料，放在圆桌上，接着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杯子是水晶的，镂刻着精致的图案，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的饮料却很寻常，其实就是清水，只不过在每个杯子里加入了一块蓝果，让水变得略有甜味。这是恩瑟的普通人家常用的待客之物，因为成本非常低廉。
果然是家道中落了吗？琼恩想。
卡琪的家与“寒舍”完全不沾边，一栋三层的楼房，有围墙、庭院、后花园，似乎还有地下室，完全配得上贵族的身份。不过话又说回来，住处虽然宽敞，家具也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挑选，并非寻常货色，但这么大的房子，连个仆人都没有，更别提管家、厨师之类，连待客的饮料都要卡琪自己动手准备，就这点而言，经济状况应该不是很好。
在他游目四顾的时候，珊嘉已经和卡琪聊起来，女孩子之间总是比较能够有共同话题，更快拉近彼此距离。而且真要论起来，这种与人沟通交涉的技巧，珊嘉要比他强得多。琼恩知趣地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水，在一旁倾听。
按照卡琪的说法，她的先祖“艾比伦”，是追随神王建立恩瑟帝国的四十九名奴隶领袖之一，被封为伯爵，在首都昂瑟斯东南方、阿茹达斯湖畔，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城堡。那里是安格河和龙剑河之间的冲积平原，适宜耕种，是恩瑟境内仅次于绿野平原的好地方，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距离穆罕帝国有点近，一旦两国开战，往往会被战火殃及。
二十八年前，神王吉勒今发现了这座荒芜古城，并将它作为聘礼送给神姬雅尔贝琳娜。从那时起，逐渐有人移居于此，但并不多，因为城市完全被原始大森林包围，不仅缺乏适宜耕作的农田，还有可能遭受野兽和怪物的袭击。恩瑟整体来说算是地广人稀，几条河流南北贯穿国境，形成几大块冲积平原，自然条件还算不错，至少比北方的穆罕要强得多，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想背井离乡，跑到这种地方来当拓荒者。
这种局面自十六年前有所改变，神王在一次巡游的途中莫名陨落，并且一直没有像过去那样重生。神姬以王后身份摄政，成为恩瑟事实上的统治者，她开始颁布一些政令，推动向雅尔贝琳娜城移民。譬如说，她宣布这座城市的居民永久免除人头税，开垦出荒地还有补贴奖励，等等，的确吸引了一些贫民，但对贵族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们本来就不交税也不种地。不过，可能是出于讨好神姬的考虑，还是有几家贵族在城中购置了土地，建造宅邸，将一些不受宠的子女打发过来，艾比伦家就是其中之一。卡琪的父亲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和三子留在封地，次子布雷塔和女儿卡琪则被安置在这里居住。
两年前，按照中土历法即是1371DR的冬季，穆罕帝国的五位神王忽然发动战争，入侵恩瑟。卡琪的父亲带着长子、三子、家臣和侍从上阵迎敌，在一次残酷的战役中全部战死。随即，封地和城堡被穆罕大军占领。全家人中，仅有卡琪和布雷塔两人因为一直待在雅尔贝琳娜城，幸运地逃过一劫。
失去了家族和封地，兄妹俩的生活渐渐有些窘迫，但裁撤了三分之二的仆人之后，经济还能勉强支撑。布雷塔虽然原本不受父亲宠爱，但作为家族目前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只要耐心等几年，等到满二十一岁，就可以承袭爵位。封地虽然没了，但毕竟父兄都是为国捐躯，神姬已经许诺会另外给予补偿。然而，厄运并未离开艾比伦家族，一年半前，布雷塔在一次贵族宴会中结识了一个女性朋友，那人名叫蒂玛，私下自称是塞尔的红袍巫师。
提到这个“蒂玛”，卡琪的情绪明显有所变化，虽然昔日养成的良好教养让她没有口出恶言，但语气中的厌恶显而易见。按她的说法，布雷塔原本是个开朗、正直的少年，也能积极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但自从认识了这个红袍巫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肯和人来往，连对她这个原本十分宠爱的妹妹都懒得理睬，甚至经常恶语相向，每天只顾和蒂玛混在一起，捣鼓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将家中仅剩的一些钱全都投了进去，也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最后有一天突然失踪了。
卡琪久等不归，无奈之下闯进布雷塔的房间，想寻找线索，最后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卡琪翻阅布雷塔的日记，发现里面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一次记录是他失踪的前一天，布雷塔说：蒂玛告诉他，这座城市其实是昔日一个魔法帝国的遗迹，由一位法力通天的大巫师所建造和统治，在城市的中心区域就是这位大巫师的居所，里面有难以想象的宝藏。对此，布雷塔非常动心，在日记中详细描绘了自己的想象，他梦想着自己进入禁区，顺利找到了宝藏，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和财富，从而振兴家族，打败穆罕侵略军，统一东域，加冕为新的神王，并且册封蒂玛为神姬。
有梦想是好的，但显然他没能实现，至少到目前还没有。
布雷塔的失踪，不仅仅意味着艾比伦家族失去了最后一个继承人——按照恩瑟的规矩，这个家族将会在七年的“过渡期”之后，自贵族序列中自动除名，降为平民——也意味着卡琪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对于一个年仅十几岁，一直在家族庇护下的贵族少女而言，艰辛可想而知。幸好当年跟随父兄学过一些使用刀剑的技艺，在大森林里猎杀一些野兽，籍此维生。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是在狩猎时被一只铁爪猫留下的。
“这一定很艰难。”珊嘉凝视着卡琪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她脸上的伤痕。
这种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并未引起卡琪的反感，“的确不容易，兰尼斯特小姐，”她说，“但习惯了就好。”
“我明白，”珊嘉说，“生活就是如此，你必须坚强。而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卡琪小姐。”
“谢谢。”
沉默片刻，珊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蓝果水，“言归正传，卡琪，你之前所说的委托，是希望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哥哥布雷塔？”
“是的。”
“恕我直言，卡琪小姐，”琼恩在旁边插嘴，“如果他已经消失整整一年，那么以常理推断，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话虽如此，除非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否则就不能确认。”
如果按你这么说，他要是被人丢到海底喂鱼了怎么办。琼恩心里想着，嘴上当然没有说出来。不愿意接受最后一个亲人已经去世的事实，抱有万一的希望，这种心情，琼恩谈不上感同身受，但也大致能够理解。
“所以我确认一下，你是希望我们确认布雷塔的下落，如果他还活着，就带他回来，对吧？”珊嘉说。
卡琪点点头。
“为什么委托我们呢？”珊嘉又问，“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找更信任的人比较好吗？”
“我觉得你们可以信任，我的直觉一向还算准，”卡琪说，“而且，坦白说吧，近几年来，已经没有什么人敢进入禁区冒险了。你们是这整整一年来的唯一一个，在此之前就是布雷塔。所以我其实别无选择。”
“那个红袍女巫师呢，叫蒂玛的，”琼恩忽然问，“你没有找她了解过情况吗？”
“我找过，她也同时失踪了，我想她一定是和布雷塔一起进入禁区了。”
珊嘉思考了片刻，“那么，我们愿意接受这个委托。”
“是吗？”卡琪喜形于色，站起身来，但珊嘉立刻抬起手，阻止了她的道谢。
“不必客气，”珊嘉说，“既然是冒险委托，那么就一切按规矩来。我们已经同意接受委托，现在可以谈谈报酬了。”
“当然，”卡琪说，她的语速变得稍微有点快，显然早就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先付三十枚金币，算是首期款，在你们回来后，根据结果追加酬金，我的想法是如果带回布雷塔的下落，再付二十枚金币；如果能够带他回来——无论是生是死——再付七十枚金币，你看如何？”
珊嘉摇摇头：“太少了。”
卡琪脸色一白，“我知道这个数目的确有些寒酸，但更多实在是超出我所能。”
“我理解，但我们中土有句谚语：生意就是生意，”珊嘉说，“就个人感情而言，我很愿意无偿帮助你，琼恩应该也很乐意；但这次探险是我、琼恩和其他几位朋友共同进行的，如果节外生枝，显然会增加不可预测的风险。比方说，原本我们遇到强敌可以直接逃走，但因为要带上你哥哥，从而会导致大家陷入危机。鉴于此，我们需要更谨慎地权衡和评估风险与收益，你说对吗？”
“是的，但是——”
“如果仅仅是确认他的生死，你的出价已经足够；但如果要带他回来，那么难度和危险就成倍上升。我仍然可以说服同伴，但需要更有说服力的报酬。”
“但我的确拿不出更多了，”卡琪沮丧地说，“我的，艾比伦家的全部积蓄已经尽数在此。”
“我倒不这么觉得，”珊嘉微笑着说，“在我看来，艾比伦家另有珍宝，足以作为此次委托的报酬。”
卡琪疑惑地看着珊嘉。
“我提个议吧，卡琪，我们会尽力找到布雷塔先生，并且把他带回来。作为报酬，我要求的是艾比伦家的友谊。我们会在恩瑟待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在此定居，艾比伦作为恩瑟最古老的四十九家之一，我相信这份友谊价值连城。”
“艾比伦家已经快要不存在了。”卡琪苦涩地说。
“至少现在还存在，而且如果你哥哥能够生还，那么它将继续存在下去，甚至可能会再度辉煌。”
“如果你们要求的仅仅是这份友谊，我现在就可以承诺。”
珊嘉笑着摇摇头，“友谊需要证明，卡琪，虽然这很无趣，但没有办法。”
“那我要如何证明呢？”
“我还没有想好，或许到时候就会知道，”珊嘉说，“但我保证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就这么说定了？”
卡琪看着珊嘉，又看看琼恩，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很好，”珊嘉满意地说，“那么正事说完，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了。卡琪，你知道悼亡会吗？”
“你是说那些背尸人？”卡琪想了一下，才反映过来“悼亡会”是什么，“嗯，多少知道一点吧，不是很清楚。”
卡琪对悼亡会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主要是给平民提供殡葬服务。其中成员大多数都是世袭传承，父死子继，很少吸纳新人加入。因为行业性质特殊，一般人都避而远之，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不少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比如有说悼亡会的人都会亡灵巫术的，有说悼亡会是某个早已陨落的神王的信徒的，也有像珊嘉一样，怀疑悼亡会是一个盗墓者组织的，等等。但这些说法都是街头巷尾的谣传，没有任何确凿的凭据。
“我听说他们有一件传承多年的礼器，是一柄蛇形木杖。”
卡琪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
“那就暂时不管了，下次遇到再说吧，”琼恩在心中最后得出结论，“反正他们不是想要那柄蛇杖么，肯定还会再找上门来的。”
相比起悼亡会，卡琪对“禁区”的了解，相对要多一些。
“这座城市是二十八年前被神王发现，根据记载，当时并没有出现这个禁区，”卡琪说，“当时在城市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直径大约两百五十尺的乳白色球体，半透明，表面泛光，可以碰触，但无法穿过，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似乎有一座塔形建筑。也有人尝试用武器攻击，但完全没有效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十六年前的某一天，大量白色的雾气突然从球体里泄露出来，向四周扩散，直到把整个城市中心大概五分之一的地方完全覆盖才停下来，这就形成了现在所说的禁区。”
这么说，是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让原本“无法进入”的区域扩大，变成了“虽然能进入，但有去无回”的禁区。
十六年前在这座城市只发生过一件大事，就是神王吉勒今陨落了。
“咦，吉勒今是在这里挂的？我还以为他是死在昂瑟斯的王宫里呢。”
“不是，神王陛下每七年都会巡游全国各地，十六年前，他巡游至此地，忽然驾崩，”虽然十六年前卡琪还是个两三岁的婴儿，但她毕竟有个贵族老爸，能够得知一些宫廷隐秘，“事后，神姬对外公布消息，只说神王是在旅途中染病身故，临终遗命由神姬摄政，等待他转生。”
吉勒今作为唯一的神王统治恩瑟两千八百多年，每三百年进行一次转世，状况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突然暴毙的情形。算起来，上一次转世是五十多年前，按理说陛下还有两百多年的圣寿才对，没道理如此仓促。至于染病身故这话，就更是离谱，神王不是凡人，有什么病能干掉他的？除非有人下毒还差不多。总之，神王这次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根据谁受益谁有嫌疑的道理，神姬是最大的嫌疑人。事实上，当时也的确有不少大臣提出强烈质疑，顺便攻击神王遗命“由神姬摄政”的真实性，但他们很快就被神姬说服——那些没有被说服的，都陆续追随陛下而去了。
这些宫廷斗争的戏码，琼恩懒得关心，他考虑的是：神王驾崩，和浮空城核心结界的变化，是否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时间上的确有契合之处，但想来想去，东域神王和耐瑟浮空城，这两者之间实在看不出什么关联性。所以应该只是巧合吧。
“那么，在城市中心的半透明球体中泄露出雾气的时间，是在神王驾崩之前，还是之后，大概相隔多久呢？”
确定精确的时间，或许能够进一步发现关联性，或者排除明显不可能的情形。比如说，在神王陨落前很久，禁区就已经形成，那这两件事有关联的可能性就不大；反之，如果神王陨落和禁区形成是同一天，那要说是巧合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可惜的是，十六年并不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禁区何时形成，卡琪自然不可能有记忆，就算是亲身经历的年长者，也已经记不清准确时间了。而神王陨落后，神姬当时是选择秘不发丧，回到王宫后才公布神王死讯。所以神王究竟是哪一天驾崩的，同样也是个糊涂账。
“那在十六年前，除了神王挂掉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发生吗？”
“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卡琪想了想，“也没别的了，勉强要说的话，就是乌鸦城主上任？”
“乌鸦城主？”
“嗯，神王下葬，神姬正式摄政后颁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任命——咦，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家伙为雅尔贝琳娜城的代理城主。”
“你对乌鸦城主打过交道吗？”珊嘉问。
“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悉。”
贵族之间的一大日常，就是召开各种宴会。卡琪的父亲还在世时，有时候也会来雅尔贝琳娜城小住几日，期间曾邀请城中的头面人士来家中开舞会，乌鸦城主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中。卡琪因此见过几次，但也没说过什么话，记忆里是一个很高很瘦，卷发，皮肤很黑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反正没什么特色，属于让人不太容易记住的那种。勉强要说的话，还是他的那只乌鸦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些。
“听说他走到任何地方都带着那只乌鸦，是吗？”
“是啊，而且那只乌鸦很大，眼神很凶，总是瞪着人——哦，对了，布雷塔说，那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一种中土大陆的类似乌鸦的鸟。”
“渡鸦？”琼恩的声音忽然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是乌鸦吗？”
“布雷塔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想他应该不会认错，他有一本带绘图的书，里面有很多中土大陆的动物。”
琼恩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继续询问。
从卡琪家中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珊嘉后来又和卡琪谈了很久，内容五花八门，主要还是关于这座城市的状况，毕竟卡琪在这里住了不少年。琼恩在旁边陪坐，几乎就没有再说话，甚至也没怎么认真听两位少女的聊天内容，自顾自地思考着某个问题，直到珊嘉起身告辞。
“姐姐好像很久没有和谁聊天聊得这么投机了。”在路上，琼恩随口说。
“因为我很喜欢她啊，”珊嘉说，“她很可爱，不是吗？”
“唔，还不错吧。”
琼恩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不过这有可能是男女性别不同的差异，男性眼中的可爱，和女性未必相同。但这种问题他当然不会和姐姐争论。其实在内心，琼恩觉得珊嘉或许是从卡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感同身受，从而格外青睐。
“不过你跟她说的那个什么友谊的证明，是什么意思啊，”琼恩不是很明白，“我看她也拿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当然有，她自己不就是吗？”
“......你在说什么？”
“我的想法是：如果真的能帮她把哥哥找回来，那么就要她以身相许作为报酬，如何？”
“等等，你说以身相许，是许给谁？”
“当然是你啊，我又不是蕾丝边，给我做什么。”
“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虽然相貌的确还算不错——前提是忽略掉那道伤痕的话，当然这不是问题，治疗神术可以轻易搞定这一点——但也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身材发育得马马虎虎，前凸后翘是有的，但也算不上极品。总而言之，对于琼恩这种胃口被惯坏的男人而言，卡琪大概也就七十分的水平，最多不超过八十分。其实七八十分已经是很高了，问题琼恩身边一群九十分以上的，相比起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眼。若是单纯尝尝鲜倒是很乐意，但一想到因此会导致的后宫不宁，琼恩就提不起兴趣。再说了，他现在就算有兴趣也没用啊，专情诅咒还在呢。
姐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考验我吗？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回答才是标准答案？在线等，挺急的。
“我没开玩笑啊，你不是想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基业吗，既然如此，笼络本地人心，是题中应有之意吧。自古以来，联姻就是在政治上快速拉近距离的好方法啊。”
“姐姐你一定是想让我被艾弥薇砍死对吧。”
“联姻是打比方啦，我又没说让你娶她做正妻，那当然是留给艾弥薇的，别人抢不走，”珊嘉抿着嘴笑，“但可以多收几个姬妾嘛。”
琼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珊嘉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想来想去只能放弃，转移话题。“姐姐，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关于艾弥薇的。”
“嗯？”
“刚才卡琪说，那个乌鸦城主，带着的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
“是啊，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当时听到这个，脸色突然就变了。”
“我脸色变了？有那么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当然看得出来，究竟怎么了？这和艾弥薇有什么关系？”
“如果的确是渡鸦而不是乌鸦，那么，我想我知道这个乌鸦城主是谁了。”
渡鸦和乌鸦比较像，马马虎虎也可以算是同一大类，但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渡鸦比乌鸦的体型要大一圈，羽毛也更有光泽，不过东域没有渡鸦这种生物，所以居民将其误认为乌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对于琼恩来说，这区别就很大了——至少，足以让他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他摊开右手，掌心冒出一团碧绿的火球，这是下层界的邪炎，里面禁锢着一个兽人萨满的灵魂，准确地说，是灵魂的碎片。
“姐姐还记得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那群兽人吧。”
“记得啊。”
在彻森塔的时候，琼恩一行人路过一个村庄，遭到兽人袭击。其中领头的兽人是个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为了斩草除根，琼恩杀掉他之后，让莎珞克用邪炎煅烧其灵魂，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意外的信息：原来这个兽人之所以会在多年前袭击村庄，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被某个人下了暗示咒语，特地来追杀梅菲斯。
琼恩当然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然而可惜的是，兽人的记忆已经被施法者抹去了。用了一些来自下层界邪魔传授的手段，琼恩强行从兽人萨满的灵魂中提取出了一点影像。那是一个人影，应该就是给兽人下咒的施法者，但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但有一个特征：在人影的左肩上，栖息着一只渡鸦。
从兽人灵魂里提取的影像整个都很模糊，唯有这只渡鸦却无比清晰，连每一根羽毛都清清楚楚。这究竟是什么缘故，琼恩也不明白，只能猜测或许是兽人对这只渡鸦的印象格外深刻。总之，“渡鸦”是目前所了解到的唯一特征，这已经足够了。
若是在中土大陆，渡鸦还属常见，一些巫师也会以此为魔宠，不算什么特征；但这是在东域，此地与中土迥异，既不产巫师，也不产渡鸦，而乌鸦城主已经基本被确认是一名巫师，又带着一只渡鸦——如果是法庭对质，证据尚嫌不足，但要形成内心确认，已经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乌鸦城主就是当年给兽人下暗示术，要它们追杀艾弥薇的那个人？”
琼恩点点头。
“这是有点麻烦，”珊嘉沉吟着，“这里可以算是他的地盘，我们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琼恩叹了口气，“姐姐，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此。”
“什么？”
“艾弥薇曾经告诉我，她母亲身边，曾经有一位得力助手，是一位身材高瘦，肤色黑，卷发，绰号叫做‘渡鸦’的巫师。”
“......你的意思是说，乌鸦城主曾经是艾弥薇母亲的助手，他后来又指使兽人追杀艾弥薇，同时他又受神姬的委任，做这座城市的代理城主？”
“对。”
关系越来越混乱，事情越来越复杂，琼恩已经理不清头绪了。在梅菲斯的记忆里，这位“渡鸦”是她母亲的得力助手，追随多年，忠诚度无可置疑，还经常给她带礼物，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在梅菲斯母亲去世后，突然立场改变，指使兽人来追杀梅菲斯？从时间上看，梅菲斯母亲大约是在七年前去世，而渡鸦成为雅尔贝琳娜城代理城主的时间是十六年前，也即是说，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同时打两份工，扮演两个角色，那哪一个才是他的本职？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他与神王的陨落、禁区的形成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或者曾经参与其中？
所有这些疑问刹那间全部涌上来，让琼恩有种被淹没的感觉。他本能地感觉，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某个巨大的秘密。
“姐姐，你觉得这件事，我要告诉艾弥薇么？”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和艾弥薇之间不是一直坦诚相对，彼此没有任何隐瞒吗？”
“也不是啦，”琼恩略显尴尬地说，“每个人总归有一些自己的秘密。”
珊嘉点头，“我明白，就像有些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我，对吧。”
“没有啦姐姐！”
琼恩故意拖长了声调，但换回少女的一个白眼，“撒娇也没用哦，姐姐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你这一套还是留着对艾弥薇去用吧。”
“那个，艾弥薇其实也挺小心眼的。”
“因为她不许你到处沾花惹草对吧。”
“对啊，哪像我家的那个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宽容大度，简直完美。”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珊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她不是有个非常不靠谱的弟弟，那么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也没有非常不靠谱啦。”
在珊嘉面前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耍赖，想办法把话题扯远，就可以蒙混过关，珊嘉终究是宠着他，不会过分寻根究底。“说回正题吧，琼恩，我觉得呢，这件事你还是要告诉艾弥薇。”
“可是——”
“我大概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呢，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不要太自以为是，”珊嘉说，“你凭什么就认为，她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呢。”
琼恩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珊嘉好奇地问。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一直以来，我们遇到的很多麻烦，都是我的‘旧识’，现在终于轮到艾弥薇了。”
回到住处，琼恩找到梅菲斯：“现在有空吗，艾弥薇，”他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嗯，你说吧。”
“那个，是关于你之前说过的，你母亲那个副手——咦，你手上是什么？”
梅菲斯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从样式上看，像是请帖，在右下角有一个银色的图案，按照惯例，那个位置应该是发出邀请的人的名字或者印鉴。如果琼恩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渡鸦。
“哦，在你回来之前十分钟，有人送了这份请帖过来，说是乌鸦城主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宴会。”
而是看着琼恩，欲言又止。“怎么了？”琼恩有些奇怪，“不够吗？”
“不不，已经超过了，”老板停顿了一下，“您是外乡人吧，来自中土？”
“嗯。”
“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我中土的钱呢。我愿意给一点优惠，就当做是货币兑换的手续费，九折，不，八折你看如何？”
“哦，这是为什么？”琼恩不解。
“因为说不准哪天，这里就被穆罕人占领了。”
北方的穆罕帝国是恩瑟的宿敌，如今正在五位神王的率领下大举南下，恩瑟超过一半的国土已经沦陷，局势说是风雨飘摇并不过分。稍有见识的人，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要稍稍为自己和家庭的未来做些打算。根据一些小道消息，穆罕在占领区内，已经颁布命令，全面废止青金币的流通，并且不提供任何兑换回收，换句话说，青金币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
穆罕的法定货币是“鹰币”，以在币面上铸有雄鹰图案而得名，但在实际的商业交易中用的并不多，反而是来自中土的各种货币大行其道。据说这是由于穆罕帝国没有矿山，严重缺乏能够铸造货币的贵金属，但这应该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还是邻国塞尔的功劳，那些红袍巫师们努力发展两国之间的走私事业，据说生意已经做到了神王的后宫里。在这种大环境之下，中土的货币自然也获得了实质上的法币地位。
“这还真是未雨绸缪，”琼恩感叹地说，“可是，有必要吗？穆罕人离得还很远吧，而且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姬殿下不是刚刚打了个胜仗吗？”
“可是神王已经不在了啊。”
千年以来，统治恩瑟帝国，独力对抗北方强敌的神王吉勒今在十六年前猝然驾崩，他的死亡掀起轩然大波，迄今也未完全平息。抛开上层社会的权力斗争、宫廷密谋不谈，对于普通平民百姓而言，就是本国的最强战力消失了。在东域人的概念里，神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唯有神王才能对抗神王。如今穆罕帝国有五位神王，恩瑟却一位都没有，胜败之势，已经显而易见了。
原来恩瑟人是这么想的啊。我还以为那位神姬殿下已经完全取代了神王的位置，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或许是时间太短了吧。毕竟，上千年的威名和统治，不是区区十几年就能抹消的。
琼恩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一笔，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暂时没什么意义，但以后应该派得上用场。他收回青金币，从口袋里翻出两枚中土的银币，递给老板。然后将用阔叶包裹的甜点放进口袋，一手端着一只木杯，转身朝珊嘉走去。
“嗯？”
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珊嘉身边多了六七个人，呈一个半圆形将她围住，这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交谈姿态。或许是心理因素，但琼恩觉得那几个家伙怎么看都不是善良之辈，全身散发着一种迥异于普通市民的气息。是被姐姐的美貌吸引过来的浪荡子弟吗？
说来也怪，按照奇幻小说的经典设定，主角带着漂亮妹子上街，触发“恶少觊觎妹子的美貌前来调戏，被主角当场打脸”这个剧情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引发“后续报复——继续打脸——找更强者来报复——继续被打脸”这种剧情的概率也超过百分之八十，这几乎可以默认为“主角光环”作用的一部分。然而琼恩却似乎是个反例，他身边的女孩子不少，个个都是远超寻常水准的美人儿，走在街上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流氓恶少的骚扰，让他少了很多预想中的表现机会。如果说梅菲斯这种虽然美丽，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类型没有人敢靠近，那倒还可以理解，如珊嘉这般温婉的邻家少女，理当是不法分子的首选目标吧。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道德水平普遍高尚，还是琼恩那身巫师袍的威慑力太强，抑或是单纯的运气问题。当然，也可以解释为“自己不是主角，没有主角光环”，但这个答案琼恩可不想听到。
看来今天终于碰到有眼无珠的家伙了。接下来是要上演奇幻故事里的经典剧情吗？想想还真有点激动。
琼恩快步走过去，将珊嘉挡在身后，“各位有什么事吗？”他问。
面前的一群人互相看了看，一个似乎是为首者的男人往前走出一步，他的面容看起来还不算太老，大约四十来岁，也没什么皱纹，但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了。衣服很干净，但或许是洗的次数太多，颜色已经不太均匀，从这点来看，经济状况应该不算很好。他咧开嘴，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齿，有烟熏般的暗黑色。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小两口谈情说爱了，在这里先说声抱歉。那么，你就是那位来自中土的兰尼斯特吗，刚从彻森塔过来的？”
咦？
琼恩意识到自己的预期似乎出错，眼前这几个人似乎不是什么被珊嘉吸引过来的恶棍，而是冲着他来的。“我就是，”琼恩用刻意冷淡的口气回答，“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哦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塔芬尼，这些都是我的同僚，我们是悼亡者。”
“悼亡者？”琼恩露出困惑的神情，“很抱歉，我没听说过。”
“没什么抱歉的，悼亡者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帮人处理丧事的，挖坟墓啊，做棺材啊，扛尸体啊，什么的。大伙儿一般都叫我们背尸人。”
原来是殡葬从业者，不过琼恩还是没明白，这群人怎么会找上自己。
“中土的情况我不知道，在我们恩瑟呢，各行都有各行的行会，算是抱团取暖吧。我们这些背尸人呢，也有个行会，就叫悼亡会，”塔芬尼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暗绿色的，仿佛植物花苞的东西，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我们这个悼亡会，也算是历史悠久了，上千年传承不断，毕竟不管世道怎么变，人总归是要死，死了总归是要埋的嘛，你说对不对。不好意思扯远了，回到正题，我们悼亡会，有一件礼器，是先辈传下来的，在前一代会长手里不知怎么给弄丢了。前些日子，我们听到风声，说它在彻森塔又出现了，落在一个叫兰尼斯特的异乡人手里。这不，我们就过来问问，如果真的被你捡到了，还给我们怎么样？”
琼恩回头和珊嘉对视一眼，摇摇头，“我没拿过什么悼亡会的礼器。”
“它是一柄长木杖，杖头雕着一只蛇，”塔芬尼说，“有人说，他看见你背后那位小姑娘手里拿着的。”
唔，原来是那东西？
珊嘉的确有一柄蛇杖，是前段时间彻森塔那场战斗中，从伊森手里抢过来的。因为也没有太在意保密，可能在圣渊城的时候被人看到过吧。这东西来历如何，琼恩不清楚，也或许真的是这什么悼亡会的礼器，但他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把它交出去。
“我确实在彻森塔看到过某件东西，和你所描述的那个礼器挺相似，”琼恩故意含糊其辞地说，“它是做什么用的呢？”
“没什么实际的用途，它就是一件在仪式上使用的礼器而已，”塔芬尼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
没什么价值？琼恩可是亲眼见过伊森和唐琦拉先后拿着这东西发动召唤神王的仪式，并且也真的召出了红龙王。仅凭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是神器了。
“当然，作为找回礼器的报酬，我们愿意支付一定数量的金币，相信会让你满意，”塔芬尼说，“虽说我们是发死人财的，但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亡者是最慷慨的主顾。”
“真遗憾，我是曾经见过那件东西，但只是见过而已，它此刻并不在我手中，”琼恩露出惋惜的神情，“看来是错过发财的机会了。”
塔芬尼呸了一声，将口中咀嚼了半天的植物残渣吐在地上，那东西似乎分泌出的汁液是鲜红色的，让他看起来满嘴是血。“或许你应该仔细想想再开口，”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仿佛在威胁，“悼亡会的东西可不好拿，或许会带着什么奇怪诅咒之类的，也说不准，对不对？”
“这就不劳费心了，诅咒什么的，我已经司空见惯。”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出乎意料的是，听到琼恩的回答，塔芬尼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同伴招了招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
不留余地的拒绝，琼恩原本以为接下来免不了一场武力冲突，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已经在暗中勾勒传送法术，预备一开打就先带珊嘉退回旅店。对方的人数比较多，实力未知，虽然看起来不过尔尔，但轻敌大意永远是致败之源。
“那我们也回去吧。”珊嘉说。
耽误了这会功夫，饮料变凉了一些，不过还是很好喝。相比起来，甜点其实就很一般了，但琼恩和珊嘉也没那么挑剔，何况也算是别有一番异乡风味。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起刚才的事情，“那个什么悼亡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琼恩说，“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个殡葬从业者的行会，在中土大陆的某些地方也有类似组织，毕竟生老病死，无人可免。但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别的不谈，那柄蛇杖可绝非寻常之物，一群背尸人怎么得到它，并且拿它当做历代传承的礼器？除非他们是专门埋葬神王的还差不多。
“说到这个，他们不会其实是盗墓贼吧，”珊嘉做出一种猜测，“以殡葬工作为幌子，其实暗地里挖掘坟墓，盗窃随葬品。说不定他们挖掘了某个神王，或者高级贵族的坟墓，获得了蛇杖——这么想就顺理成章了。”
“言之有理。”琼恩连连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光线很暗，石板缝隙里还长着青色的苔藓，不小心很容易滑倒。琼恩握紧珊嘉的手，刚刚走到中段，忽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闪出来，挡在前方的路上。
琼恩下意识地踏前半步，将珊嘉遮在身后。或许是感受到他的戒备，对方立刻将双手举起，摆出一个全无防备的姿势，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冒昧打扰，非常抱歉，”来人说，声音清脆，是一位妙龄女性，而且说的是中土通用语，“请问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你是？”
琼恩已经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也立刻回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其实有点脸盲，感觉恩瑟人长得都差不多，但那道破坏面庞的暗红色长伤疤实在太明显。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在冒险者工会门口擦肩而过，如果没听错的话，她的名字是“卡琪”。
“我叫卡琪，”少女走近两步，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躬身施礼。她似乎是从远处跑过来的，额头上有微微的汗，还有些轻微喘气，但仪态无可挑剔，“艾比伦家的卡琪，能够认识两位，十分荣幸。”
哦哦，原来还是个贵族。
东域人没有姓氏，都是单名，但贵族另有一套身份标识的方式，就是“家名”，也即是开创家业的祖先的名字。数千年前，统治这片东域大陆的伊玛斯卡帝国，被奴隶召唤而来的异界神王们覆灭，在废墟上建起了恩瑟和穆罕两国。在战争中，多名奴隶的领袖协助神王，立下功勋，被封为贵族，其中恩瑟有四十九位，被称为“四十九英雄”，之后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数字不断减少，截止到大约十年前，恩瑟还有十三家贵族。琼恩并没有去特别记忆这十三家的名字，也不知道艾比伦是谁，但除非是冒名顶替，否则敢用这种“某某家的谁谁”自称的，就必然是这十三家之一的后裔，而且还是直系的那种。
看她的衣饰，不像是什么有钱家庭，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很多贵族空有头衔，实际上早已败落，连平民都不如，这种例子也是经常耳闻的。
“上午好，卡琪小姐，”琼恩回礼，“有什么事吗？”
“并非有意探听隐私，但我恰好听说你们打算进入禁区，是吗？”
应该是听冒险者工会的那个秃顶中年说的吧，琼恩想，也没有太在意，反正这事也不值得保密。“确有此意，”他说，“卡琪小姐是有什么建议？”
“那么，也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嗯？”
“我听说，在中土大陆，冒险者并不仅仅从官方获取任务，更多是接受私人的委托，为了委托人的利益竭尽忠诚，”卡琪认真地说，“我恰好有一项委托，希望你能够接受。”
“能说一下是什么样的委托吗。”
琼恩又不是真正的冒险者，为了赚钱到处接任务，这不是在玩游戏，完成分支剧情还有经验值可拿。但对方主动找上门来，那么姑且听听也无妨。
“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们在进入禁区后，帮我寻找一个人，或者探听有关他的消息。”
“是什么人？”
“我的哥哥，他叫布雷塔，”卡琪说，“他在一年前进入禁区，然后一去不返。”
听起来倒是正好顺路，但琼恩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他犹豫了一下，珊嘉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后退。“你好，卡琪小姐，”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我是珊嘉，是他的姐姐。”
“你好。”
“我们对你的委托颇有兴趣，但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这里——”她看了看四周，“显然不适合详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说，你看如何？”
“我家就在附近，”卡琪说，“若不嫌弃，就请莅临寒舍吧。”
“慢待了，请两位见谅。”
卡琪端上三杯热腾腾的饮料，放在圆桌上，接着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杯子是水晶的，镂刻着精致的图案，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的饮料却很寻常，其实就是清水，只不过在每个杯子里加入了一块蓝果，让水变得略有甜味。这是恩瑟的普通人家常用的待客之物，因为成本非常低廉。
果然是家道中落了吗？琼恩想。
卡琪的家与“寒舍”完全不沾边，一栋三层的楼房，有围墙、庭院、后花园，似乎还有地下室，完全配得上贵族的身份。不过话又说回来，住处虽然宽敞，家具也看得出是经过精心挑选，并非寻常货色，但这么大的房子，连个仆人都没有，更别提管家、厨师之类，连待客的饮料都要卡琪自己动手准备，就这点而言，经济状况应该不是很好。
在他游目四顾的时候，珊嘉已经和卡琪聊起来，女孩子之间总是比较能够有共同话题，更快拉近彼此距离。而且真要论起来，这种与人沟通交涉的技巧，珊嘉要比他强得多。琼恩知趣地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水，在一旁倾听。
按照卡琪的说法，她的先祖“艾比伦”，是追随神王建立恩瑟帝国的四十九名奴隶领袖之一，被封为伯爵，在首都昂瑟斯东南方、阿茹达斯湖畔，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城堡。那里是安格河和龙剑河之间的冲积平原，适宜耕种，是恩瑟境内仅次于绿野平原的好地方，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距离穆罕帝国有点近，一旦两国开战，往往会被战火殃及。
二十八年前，神王吉勒今发现了这座荒芜古城，并将它作为聘礼送给神姬雅尔贝琳娜。从那时起，逐渐有人移居于此，但并不多，因为城市完全被原始大森林包围，不仅缺乏适宜耕作的农田，还有可能遭受野兽和怪物的袭击。恩瑟整体来说算是地广人稀，几条河流南北贯穿国境，形成几大块冲积平原，自然条件还算不错，至少比北方的穆罕要强得多，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想背井离乡，跑到这种地方来当拓荒者。
这种局面自十六年前有所改变，神王在一次巡游的途中莫名陨落，并且一直没有像过去那样重生。神姬以王后身份摄政，成为恩瑟事实上的统治者，她开始颁布一些政令，推动向雅尔贝琳娜城移民。譬如说，她宣布这座城市的居民永久免除人头税，开垦出荒地还有补贴奖励，等等，的确吸引了一些贫民，但对贵族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们本来就不交税也不种地。不过，可能是出于讨好神姬的考虑，还是有几家贵族在城中购置了土地，建造宅邸，将一些不受宠的子女打发过来，艾比伦家就是其中之一。卡琪的父亲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和三子留在封地，次子布雷塔和女儿卡琪则被安置在这里居住。
两年前，按照中土历法即是1371DR的冬季，穆罕帝国的五位神王忽然发动战争，入侵恩瑟。卡琪的父亲带着长子、三子、家臣和侍从上阵迎敌，在一次残酷的战役中全部战死。随即，封地和城堡被穆罕大军占领。全家人中，仅有卡琪和布雷塔两人因为一直待在雅尔贝琳娜城，幸运地逃过一劫。
失去了家族和封地，兄妹俩的生活渐渐有些窘迫，但裁撤了三分之二的仆人之后，经济还能勉强支撑。布雷塔虽然原本不受父亲宠爱，但作为家族目前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只要耐心等几年，等到满二十一岁，就可以承袭爵位。封地虽然没了，但毕竟父兄都是为国捐躯，神姬已经许诺会另外给予补偿。然而，厄运并未离开艾比伦家族，一年半前，布雷塔在一次贵族宴会中结识了一个女性朋友，那人名叫蒂玛，私下自称是塞尔的红袍巫师。
提到这个“蒂玛”，卡琪的情绪明显有所变化，虽然昔日养成的良好教养让她没有口出恶言，但语气中的厌恶显而易见。按她的说法，布雷塔原本是个开朗、正直的少年，也能积极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但自从认识了这个红袍巫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肯和人来往，连对她这个原本十分宠爱的妹妹都懒得理睬，甚至经常恶语相向，每天只顾和蒂玛混在一起，捣鼓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将家中仅剩的一些钱全都投了进去，也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最后有一天突然失踪了。
卡琪久等不归，无奈之下闯进布雷塔的房间，想寻找线索，最后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本日记。卡琪翻阅布雷塔的日记，发现里面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一次记录是他失踪的前一天，布雷塔说：蒂玛告诉他，这座城市其实是昔日一个魔法帝国的遗迹，由一位法力通天的大巫师所建造和统治，在城市的中心区域就是这位大巫师的居所，里面有难以想象的宝藏。对此，布雷塔非常动心，在日记中详细描绘了自己的想象，他梦想着自己进入禁区，顺利找到了宝藏，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和财富，从而振兴家族，打败穆罕侵略军，统一东域，加冕为新的神王，并且册封蒂玛为神姬。
有梦想是好的，但显然他没能实现，至少到目前还没有。
布雷塔的失踪，不仅仅意味着艾比伦家族失去了最后一个继承人——按照恩瑟的规矩，这个家族将会在七年的“过渡期”之后，自贵族序列中自动除名，降为平民——也意味着卡琪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对于一个年仅十几岁，一直在家族庇护下的贵族少女而言，艰辛可想而知。幸好当年跟随父兄学过一些使用刀剑的技艺，在大森林里猎杀一些野兽，籍此维生。她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是在狩猎时被一只铁爪猫留下的。
“这一定很艰难。”珊嘉凝视着卡琪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她脸上的伤痕。
这种有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并未引起卡琪的反感，“的确不容易，兰尼斯特小姐，”她说，“但习惯了就好。”
“我明白，”珊嘉说，“生活就是如此，你必须坚强。而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卡琪小姐。”
“谢谢。”
沉默片刻，珊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蓝果水，“言归正传，卡琪，你之前所说的委托，是希望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哥哥布雷塔？”
“是的。”
“恕我直言，卡琪小姐，”琼恩在旁边插嘴，“如果他已经消失整整一年，那么以常理推断，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话虽如此，除非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否则就不能确认。”
如果按你这么说，他要是被人丢到海底喂鱼了怎么办。琼恩心里想着，嘴上当然没有说出来。不愿意接受最后一个亲人已经去世的事实，抱有万一的希望，这种心情，琼恩谈不上感同身受，但也大致能够理解。
“所以我确认一下，你是希望我们确认布雷塔的下落，如果他还活着，就带他回来，对吧？”珊嘉说。
卡琪点点头。
“为什么委托我们呢？”珊嘉又问，“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找更信任的人比较好吗？”
“我觉得你们可以信任，我的直觉一向还算准，”卡琪说，“而且，坦白说吧，近几年来，已经没有什么人敢进入禁区冒险了。你们是这整整一年来的唯一一个，在此之前就是布雷塔。所以我其实别无选择。”
“那个红袍女巫师呢，叫蒂玛的，”琼恩忽然问，“你没有找她了解过情况吗？”
“我找过，她也同时失踪了，我想她一定是和布雷塔一起进入禁区了。”
珊嘉思考了片刻，“那么，我们愿意接受这个委托。”
“是吗？”卡琪喜形于色，站起身来，但珊嘉立刻抬起手，阻止了她的道谢。
“不必客气，”珊嘉说，“既然是冒险委托，那么就一切按规矩来。我们已经同意接受委托，现在可以谈谈报酬了。”
“当然，”卡琪说，她的语速变得稍微有点快，显然早就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可以先付三十枚金币，算是首期款，在你们回来后，根据结果追加酬金，我的想法是如果带回布雷塔的下落，再付二十枚金币；如果能够带他回来——无论是生是死——再付七十枚金币，你看如何？”
珊嘉摇摇头：“太少了。”
卡琪脸色一白，“我知道这个数目的确有些寒酸，但更多实在是超出我所能。”
“我理解，但我们中土有句谚语：生意就是生意，”珊嘉说，“就个人感情而言，我很愿意无偿帮助你，琼恩应该也很乐意；但这次探险是我、琼恩和其他几位朋友共同进行的，如果节外生枝，显然会增加不可预测的风险。比方说，原本我们遇到强敌可以直接逃走，但因为要带上你哥哥，从而会导致大家陷入危机。鉴于此，我们需要更谨慎地权衡和评估风险与收益，你说对吗？”
“是的，但是——”
“如果仅仅是确认他的生死，你的出价已经足够；但如果要带他回来，那么难度和危险就成倍上升。我仍然可以说服同伴，但需要更有说服力的报酬。”
“但我的确拿不出更多了，”卡琪沮丧地说，“我的，艾比伦家的全部积蓄已经尽数在此。”
“我倒不这么觉得，”珊嘉微笑着说，“在我看来，艾比伦家另有珍宝，足以作为此次委托的报酬。”
卡琪疑惑地看着珊嘉。
“我提个议吧，卡琪，我们会尽力找到布雷塔先生，并且把他带回来。作为报酬，我要求的是艾比伦家的友谊。我们会在恩瑟待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在此定居，艾比伦作为恩瑟最古老的四十九家之一，我相信这份友谊价值连城。”
“艾比伦家已经快要不存在了。”卡琪苦涩地说。
“至少现在还存在，而且如果你哥哥能够生还，那么它将继续存在下去，甚至可能会再度辉煌。”
“如果你们要求的仅仅是这份友谊，我现在就可以承诺。”
珊嘉笑着摇摇头，“友谊需要证明，卡琪，虽然这很无趣，但没有办法。”
“那我要如何证明呢？”
“我还没有想好，或许到时候就会知道，”珊嘉说，“但我保证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所以，就这么说定了？”
卡琪看着珊嘉，又看看琼恩，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很好，”珊嘉满意地说，“那么正事说完，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了。卡琪，你知道悼亡会吗？”
“你是说那些背尸人？”卡琪想了一下，才反映过来“悼亡会”是什么，“嗯，多少知道一点吧，不是很清楚。”
卡琪对悼亡会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主要是给平民提供殡葬服务。其中成员大多数都是世袭传承，父死子继，很少吸纳新人加入。因为行业性质特殊，一般人都避而远之，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不少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比如有说悼亡会的人都会亡灵巫术的，有说悼亡会是某个早已陨落的神王的信徒的，也有像珊嘉一样，怀疑悼亡会是一个盗墓者组织的，等等。但这些说法都是街头巷尾的谣传，没有任何确凿的凭据。
“我听说他们有一件传承多年的礼器，是一柄蛇形木杖。”
卡琪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
“那就暂时不管了，下次遇到再说吧，”琼恩在心中最后得出结论，“反正他们不是想要那柄蛇杖么，肯定还会再找上门来的。”
相比起悼亡会，卡琪对“禁区”的了解，相对要多一些。
“这座城市是二十八年前被神王发现，根据记载，当时并没有出现这个禁区，”卡琪说，“当时在城市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直径大约两百五十尺的乳白色球体，半透明，表面泛光，可以碰触，但无法穿过，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似乎有一座塔形建筑。也有人尝试用武器攻击，但完全没有效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十六年前的某一天，大量白色的雾气突然从球体里泄露出来，向四周扩散，直到把整个城市中心大概五分之一的地方完全覆盖才停下来，这就形成了现在所说的禁区。”
这么说，是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让原本“无法进入”的区域扩大，变成了“虽然能进入，但有去无回”的禁区。
十六年前在这座城市只发生过一件大事，就是神王吉勒今陨落了。
“咦，吉勒今是在这里挂的？我还以为他是死在昂瑟斯的王宫里呢。”
“不是，神王陛下每七年都会巡游全国各地，十六年前，他巡游至此地，忽然驾崩，”虽然十六年前卡琪还是个两三岁的婴儿，但她毕竟有个贵族老爸，能够得知一些宫廷隐秘，“事后，神姬对外公布消息，只说神王是在旅途中染病身故，临终遗命由神姬摄政，等待他转生。”
吉勒今作为唯一的神王统治恩瑟两千八百多年，每三百年进行一次转世，状况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突然暴毙的情形。算起来，上一次转世是五十多年前，按理说陛下还有两百多年的圣寿才对，没道理如此仓促。至于染病身故这话，就更是离谱，神王不是凡人，有什么病能干掉他的？除非有人下毒还差不多。总之，神王这次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根据谁受益谁有嫌疑的道理，神姬是最大的嫌疑人。事实上，当时也的确有不少大臣提出强烈质疑，顺便攻击神王遗命“由神姬摄政”的真实性，但他们很快就被神姬说服——那些没有被说服的，都陆续追随陛下而去了。
这些宫廷斗争的戏码，琼恩懒得关心，他考虑的是：神王驾崩，和浮空城核心结界的变化，是否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时间上的确有契合之处，但想来想去，东域神王和耐瑟浮空城，这两者之间实在看不出什么关联性。所以应该只是巧合吧。
“那么，在城市中心的半透明球体中泄露出雾气的时间，是在神王驾崩之前，还是之后，大概相隔多久呢？”
确定精确的时间，或许能够进一步发现关联性，或者排除明显不可能的情形。比如说，在神王陨落前很久，禁区就已经形成，那这两件事有关联的可能性就不大；反之，如果神王陨落和禁区形成是同一天，那要说是巧合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可惜的是，十六年并不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禁区何时形成，卡琪自然不可能有记忆，就算是亲身经历的年长者，也已经记不清准确时间了。而神王陨落后，神姬当时是选择秘不发丧，回到王宫后才公布神王死讯。所以神王究竟是哪一天驾崩的，同样也是个糊涂账。
“那在十六年前，除了神王挂掉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发生吗？”
“其他比较重要的事？”卡琪想了想，“也没别的了，勉强要说的话，就是乌鸦城主上任？”
“乌鸦城主？”
“嗯，神王下葬，神姬正式摄政后颁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任命——咦，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家伙为雅尔贝琳娜城的代理城主。”
“你对乌鸦城主打过交道吗？”珊嘉问。
“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悉。”
贵族之间的一大日常，就是召开各种宴会。卡琪的父亲还在世时，有时候也会来雅尔贝琳娜城小住几日，期间曾邀请城中的头面人士来家中开舞会，乌鸦城主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中。卡琪因此见过几次，但也没说过什么话，记忆里是一个很高很瘦，卷发，皮肤很黑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反正没什么特色，属于让人不太容易记住的那种。勉强要说的话，还是他的那只乌鸦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些。
“听说他走到任何地方都带着那只乌鸦，是吗？”
“是啊，而且那只乌鸦很大，眼神很凶，总是瞪着人——哦，对了，布雷塔说，那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一种中土大陆的类似乌鸦的鸟。”
“渡鸦？”琼恩的声音忽然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不是乌鸦吗？”
“布雷塔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想他应该不会认错，他有一本带绘图的书，里面有很多中土大陆的动物。”
琼恩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继续询问。
从卡琪家中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珊嘉后来又和卡琪谈了很久，内容五花八门，主要还是关于这座城市的状况，毕竟卡琪在这里住了不少年。琼恩在旁边陪坐，几乎就没有再说话，甚至也没怎么认真听两位少女的聊天内容，自顾自地思考着某个问题，直到珊嘉起身告辞。
“姐姐好像很久没有和谁聊天聊得这么投机了。”在路上，琼恩随口说。
“因为我很喜欢她啊，”珊嘉说，“她很可爱，不是吗？”
“唔，还不错吧。”
琼恩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不过这有可能是男女性别不同的差异，男性眼中的可爱，和女性未必相同。但这种问题他当然不会和姐姐争论。其实在内心，琼恩觉得珊嘉或许是从卡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感同身受，从而格外青睐。
“不过你跟她说的那个什么友谊的证明，是什么意思啊，”琼恩不是很明白，“我看她也拿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当然有，她自己不就是吗？”
“......你在说什么？”
“我的想法是：如果真的能帮她把哥哥找回来，那么就要她以身相许作为报酬，如何？”
“等等，你说以身相许，是许给谁？”
“当然是你啊，我又不是蕾丝边，给我做什么。”
“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虽然相貌的确还算不错——前提是忽略掉那道伤痕的话，当然这不是问题，治疗神术可以轻易搞定这一点——但也算不上如何出类拔萃，身材发育得马马虎虎，前凸后翘是有的，但也算不上极品。总而言之，对于琼恩这种胃口被惯坏的男人而言，卡琪大概也就七十分的水平，最多不超过八十分。其实七八十分已经是很高了，问题琼恩身边一群九十分以上的，相比起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眼。若是单纯尝尝鲜倒是很乐意，但一想到因此会导致的后宫不宁，琼恩就提不起兴趣。再说了，他现在就算有兴趣也没用啊，专情诅咒还在呢。
姐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考验我吗？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回答才是标准答案？在线等，挺急的。
“我没开玩笑啊，你不是想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基业吗，既然如此，笼络本地人心，是题中应有之意吧。自古以来，联姻就是在政治上快速拉近距离的好方法啊。”
“姐姐你一定是想让我被艾弥薇砍死对吧。”
“联姻是打比方啦，我又没说让你娶她做正妻，那当然是留给艾弥薇的，别人抢不走，”珊嘉抿着嘴笑，“但可以多收几个姬妾嘛。”
琼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珊嘉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想来想去只能放弃，转移话题。“姐姐，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关于艾弥薇的。”
“嗯？”
“刚才卡琪说，那个乌鸦城主，带着的其实不是乌鸦，是渡鸦。”
“是啊，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当时听到这个，脸色突然就变了。”
“我脸色变了？有那么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当然看得出来，究竟怎么了？这和艾弥薇有什么关系？”
“如果的确是渡鸦而不是乌鸦，那么，我想我知道这个乌鸦城主是谁了。”
渡鸦和乌鸦比较像，马马虎虎也可以算是同一大类，但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渡鸦比乌鸦的体型要大一圈，羽毛也更有光泽，不过东域没有渡鸦这种生物，所以居民将其误认为乌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对于琼恩来说，这区别就很大了——至少，足以让他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他摊开右手，掌心冒出一团碧绿的火球，这是下层界的邪炎，里面禁锢着一个兽人萨满的灵魂，准确地说，是灵魂的碎片。
“姐姐还记得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那群兽人吧。”
“记得啊。”
在彻森塔的时候，琼恩一行人路过一个村庄，遭到兽人袭击。其中领头的兽人是个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为了斩草除根，琼恩杀掉他之后，让莎珞克用邪炎煅烧其灵魂，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意外的信息：原来这个兽人之所以会在多年前袭击村庄，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被某个人下了暗示咒语，特地来追杀梅菲斯。
琼恩当然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然而可惜的是，兽人的记忆已经被施法者抹去了。用了一些来自下层界邪魔传授的手段，琼恩强行从兽人萨满的灵魂中提取出了一点影像。那是一个人影，应该就是给兽人下咒的施法者，但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但有一个特征：在人影的左肩上，栖息着一只渡鸦。
从兽人灵魂里提取的影像整个都很模糊，唯有这只渡鸦却无比清晰，连每一根羽毛都清清楚楚。这究竟是什么缘故，琼恩也不明白，只能猜测或许是兽人对这只渡鸦的印象格外深刻。总之，“渡鸦”是目前所了解到的唯一特征，这已经足够了。
若是在中土大陆，渡鸦还属常见，一些巫师也会以此为魔宠，不算什么特征；但这是在东域，此地与中土迥异，既不产巫师，也不产渡鸦，而乌鸦城主已经基本被确认是一名巫师，又带着一只渡鸦——如果是法庭对质，证据尚嫌不足，但要形成内心确认，已经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乌鸦城主就是当年给兽人下暗示术，要它们追杀艾弥薇的那个人？”
琼恩点点头。
“这是有点麻烦，”珊嘉沉吟着，“这里可以算是他的地盘，我们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琼恩叹了口气，“姐姐，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此。”
“什么？”
“艾弥薇曾经告诉我，她母亲身边，曾经有一位得力助手，是一位身材高瘦，肤色黑，卷发，绰号叫做‘渡鸦’的巫师。”
“......你的意思是说，乌鸦城主曾经是艾弥薇母亲的助手，他后来又指使兽人追杀艾弥薇，同时他又受神姬的委任，做这座城市的代理城主？”
“对。”
关系越来越混乱，事情越来越复杂，琼恩已经理不清头绪了。在梅菲斯的记忆里，这位“渡鸦”是她母亲的得力助手，追随多年，忠诚度无可置疑，还经常给她带礼物，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在梅菲斯母亲去世后，突然立场改变，指使兽人来追杀梅菲斯？从时间上看，梅菲斯母亲大约是在七年前去世，而渡鸦成为雅尔贝琳娜城代理城主的时间是十六年前，也即是说，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同时打两份工，扮演两个角色，那哪一个才是他的本职？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他与神王的陨落、禁区的形成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或者曾经参与其中？
所有这些疑问刹那间全部涌上来，让琼恩有种被淹没的感觉。他本能地感觉，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某个巨大的秘密。
“姐姐，你觉得这件事，我要告诉艾弥薇么？”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和艾弥薇之间不是一直坦诚相对，彼此没有任何隐瞒吗？”
“也不是啦，”琼恩略显尴尬地说，“每个人总归有一些自己的秘密。”
珊嘉点头，“我明白，就像有些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我，对吧。”
“没有啦姐姐！”
琼恩故意拖长了声调，但换回少女的一个白眼，“撒娇也没用哦，姐姐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你这一套还是留着对艾弥薇去用吧。”
“那个，艾弥薇其实也挺小心眼的。”
“因为她不许你到处沾花惹草对吧。”
“对啊，哪像我家的那个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宽容大度，简直完美。”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珊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她不是有个非常不靠谱的弟弟，那么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也没有非常不靠谱啦。”
在珊嘉面前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耍赖，想办法把话题扯远，就可以蒙混过关，珊嘉终究是宠着他，不会过分寻根究底。“说回正题吧，琼恩，我觉得呢，这件事你还是要告诉艾弥薇。”
“可是——”
“我大概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呢，我想跟你说的是：有时候不要太自以为是，”珊嘉说，“你凭什么就认为，她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呢。”
琼恩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珊嘉好奇地问。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一直以来，我们遇到的很多麻烦，都是我的‘旧识’，现在终于轮到艾弥薇了。”
回到住处，琼恩找到梅菲斯：“现在有空吗，艾弥薇，”他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嗯，你说吧。”
“那个，是关于你之前说过的，你母亲那个副手——咦，你手上是什么？”
梅菲斯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从样式上看，像是请帖，在右下角有一个银色的图案，按照惯例，那个位置应该是发出邀请的人的名字或者印鉴。如果琼恩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渡鸦。
“哦，在你回来之前十分钟，有人送了这份请帖过来，说是乌鸦城主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宴会。”